这个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小县城对于庞大的国家来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汽车站的规模也可以说是极小的，几乎只有相当于一个足球场的大小。
一眼便能望到头的停车坪上停着十几二十辆通往远方城市和各个乡村的大巴，听说之前有一辆前往省会的车，不过由于乘客实在太少好像已经停运了。
楚曦抱着手提包坐在排列整齐的座位上，悠悠地听着后排那两个并排而坐的妇人交谈着这个城市的消息。
时间虽然还早，不过夏天的天光早已大亮，空气中还夹杂着些许早露的湿气，让灼灼的日光不至于显得炎热。
楚曦看了一眼中央屏幕上的电子时钟，时间不过才气点四十分。
马上就要回到故乡了，楚曦闭上眼这么想着，内心掺着焦躁中又夹杂着些许失落的情绪，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也许故乡对她来说也只是在软禁和楚柒的折磨中吊着她的一个希望而已，像是是寄托着某些微妙而又复杂的物件，她当然知道一切都无法回到过去了，她每天都在想着的事情，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想不通呢。
楚曦低垂着眸子，淡金色的眸子黯淡地闪烁着，可是为什么昨天李平在说那些话时会感到愤怒和悲伤呢？不是已经想通了吗？为什么却没能释怀。
她看着入口处的安检人员困倦地打着哈欠，有些复杂地感受着这些微妙的生活气息。
一个中学生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走进车站，被工作人员拦下检查，楚曦觉得有些熟悉，直到那人找到位置坐下在恍然想起那是村里曾经见过多次的孩子。
她默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他的模样几乎没有变化，也或许变了只是她不记得了，她想着无所谓的事情，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
一年前急切想要回到家乡的心情在这段时间里似乎已经被渐渐磨成了一种异样的执念，她只是在想着回家，却也不知回了家该怎么面对。
几天前内心的激荡到了临近时却又转化成了如水般荡漾着的哀意。
“有去长清村的人赶紧上车了。”检票口有人在喊道，用的是家乡的方言。
楚曦一时竟有些愣住了，这门本来熟稔的语言她竟然已经一年没有用过了。
在这片十里不同音的地区听见家乡话确实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她站起身走向检票处。以往都觉得习以为常了的事物，如今听着又带着些许怀念和刺痛。
也许这件事过去之后这些执念便会烟消云散了吧，楚曦带着些慨叹从包里拿出票据上了车，坐在了最后一排，同时和她一起上车的还有那个学生。
早班没有什么人，这些乡间的交通大多是在乡村学校拆除后学生涌入县城发展起来的，除了学生之外也就是在各个镇子上赶集的时候人会多一些，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乘客了。
不多时便发车了，那个有些秃顶的老司机带着两个乘客上了路，甚至连售票员都没有。
楚曦打开窗户，被车子撕开的疾风从耳边席卷而过，留下如同嘶吼般的尖啸，她远远望着从云层中缓缓出现而逐渐刺眼的烈阳，突然想起了古代“日中为市”的说法。
在家乡集市被称为“墟”，因为镇上只有在农历以三和八为尾的日期才会热闹非凡，而等到时间已过便没有人影而像是废墟一样。
她想到这些历史上微小的知识，也许正是在乡村里有许多这种近乎要绝迹的古代遗存中她才会对历史感兴趣吧。
她想起了很多过去都不曾回忆起的那些点滴过往，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大脑却擅自把这些刻印在了记忆深处。
楚曦凝望着窗外不断略过的风景，像是幼时看过的连环画一样在脑中浮现。
这种怀念又带着感伤的情绪让楚曦的心绪乱成一团，可惜终究是要过去的事物，即使是回到家乡，那些景物和事情楚曦早已了然于心，过度地熟悉反而让她更为难堪。
“叔叔，粮站那里下车。”楚曦用方言说道，很流利的话语，但楚曦总觉得那里怪异，直到车到了地点跳下车时她才明白，原来是声音不再是以前熟悉的音色了。
落后的乡村道路两旁是居民的自建楼房，高高矮矮错列分布，这在乡村是一种身份和能力的体现，盖的更高更漂亮的房子能够得到更多的尊敬，这是她在听到一个中年人在训斥他的孩子时说的话，仔细想想倒也确实是这样的。
古来的文人都会赞美田园的娴静和乡村人民的淳朴，但长居于乡村的楚曦也能深切地感受到另一面。
乡村大多是由几个姓氏组成，通过在明清时期建立的宗庙和谱系相互联系着，换而言之就是强大的宗族势力，城市在建立的过程中家族的观念被逐渐粉碎，但在乡村这反而得以传承和发展。
外地人来到这样的地方生活会不自觉地被排挤在各个团体之外，基本上不可能融入这个自成体系的社会结构。
李平一家便是如此，虽然村中有大量的李姓居民，但李平却并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一支族群，而是从外地迁移到这里的，这让他在生活中遇到了许多困难。
楚曦走在人行道上，路上有许多车辆堵在道路上，让她不得不绕行或者从夹缝中穿过。
道路上有许多老人相聚而坐，交换着最近的消息和对最近世道和人的看法，除了村里还保留着的小学让街上还有许多玩闹的小孩，街上已经没有什么年轻人了。
她走过这些熟悉的道路，在阴影和阳光下交错着身姿，简简单单的一个小时，她便已经基本将小镇逛了一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如预想的那样毫无变化，国家最近二十年飞速发展变化在这个小镇上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言说和夸耀的痕迹，反而让历史悠久和鲜活的中学校区几乎破败。
楚曦迈步往郊野走去，那里是她曾经的家，名叫李平的人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