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橙!阿橙!”蹲在地上的我突然回过神来，抬起头，怔怔的打量着四周，混凝土浇筑的水泥高墙，阴沉的四角天空下，灰绿斑驳的草坪上，满是穿着统一颜色衣服的孩子，追逐嬉闹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阿橙，发什么呆呢!”已经站在我身前的那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啊、没有，我想事情呢…”我含糊地应了她一声，小个子女孩立刻不满皱起了眉头撇着嘴巴，“哼，不想说的话我还不想帮你呢!不就是想……呜、呜呜!”
弹簧一样从地上弹起来的我赶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幸好离我们最近的护士也在十几米开外背对着我们，我才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气。
“呜呜!呜呜!”还在我怀里使劲挣扎的小个子女孩十分不满地呜呜出声，我刚把手移开她就开始大喊，“华华!阿橙欺负我，揍他，快揍他!”靠在我们身后墙边，嘴里嚼着草根的那个高个子一直眯着的眼睛微微拉开一条缝隙，低头看了我们一眼，又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移开了视线，继续观望别处了。
小个子女孩更气愤了，“好哇!你和阿橙一起欺负我，去死去死!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们!”已经察觉到动静的护士转过身来目光凶恶的望着这边，我赶紧竖起手指在嘴唇前示意她快安静下来，还好她也是明白那些护士厉害的……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回去再说好吗。”我合十手掌跟小个子女孩道歉，“哼!我才不要理你了!”鼓着脸颊双手抱胸转过头去看上去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头发扎起来的两个羊角辫随着动作小幅度跳动着，虽然生气但可爱的样子丝毫没有威严感可言嘛。
远处天空慢慢飘来的铅灰色的云层落下了雪花，护士在铁栅栏门前吹响了哨子，自由活动的时间结束了，分散在院子各处的孩子陆续集合到了门前，排列成队伍，点名之后移动进了室内。
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名单的护士正在点名核定人数，“78号吕橙!”我举起手回应，“到!”
“111号文诗!”小个子女孩因为个子太矮，在人群里只能依着别人垫着脚喊“到!”
“112号文华!”鹤立鸡群的高个子只是点了点头，毕竟在一群孩子里，身高鹤立鸡群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的。
孤儿院的集体宿舍里，嘈杂的交谈声中，三张拼在一起的小床上，两个小脑袋正紧紧凑在一起窃窃私议，坐在床板边缘的文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眼角的余光在注意着从周围接近的人。
“姐姐真的能帮我出去吗?”我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个问题，果然被质疑了的小个子姐姐文诗语气不满的“哼”了一声，“不相信我的话就不帮你来了!”然后十分孩子气的别过脸，噘起来的小嘴唇都能挂上瓶子了，根本没有一点作为姐姐的威严嘛!
我伸出手拉了拉姐姐的袖口，没有理会我的姐姐反而是下巴抬得更高了。
“唔姆……”我垂头丧气的发出呻吟。
意识到有些过头的姐姐不知所措了，睁着一只眼睛偷偷的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文华开口替我说话给了姐姐台阶下，“姐姐你就帮下阿橙嘛。”
“嘛、嘛!既然华华都说了的话，那我就帮你一次吧!”
我的眼睛里重新闪烁起了光芒。
文华一脸无奈地看着床上那两个重新凑在一起的小脑袋，疲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哔!!!”护士吹响了夜寝的哨子，铁门轰然的落下头顶上的吊灯一盏盏熄灭四周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孩子们的说话声音顿时压低了下来。
“华、华……”姐姐的声音带上了惊恐的颤音，文诗是很怕黑的，害怕黑暗里未知的一切，害怕黑暗里窜出野兽。
文华紧握住了姐姐的手，低声说，姐姐别怕，我一直都在。
即便关着窗，铁窗外呼呼的风声还是清晰可闻，外面护士偶尔亮起手电筒四处照射，惨白的光束像刀子一样划破漆黑的夜空，漏下鹅毛般的雪花，渗出入骨的寒意，我不由裹紧了被单。
平躺着的文华伸出手臂把我勾了过去，“搂着一起睡觉更暖和。”紧紧依偎在文华另一侧的姐姐鼻子哼了哼，并没有不满的意思，隔了很久，我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文华暖和的身体即使隔着两层布料还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有些意外的是虽然高高瘦瘦的，但是并没有硌着骨头的感觉，柔韧富有弹性的肌肤触碰着十分的舒服，等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紧紧靠在文华怀里了。
黑暗里一声轻不可闻的笑落入我的耳朵里，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明明是个男孩子身体却很柔软呢。”
“诶……”我有些不明所以。
“明明是个男孩子……”被搂在左边的姐姐语气愤愤的，“居然比我还要可爱!”
“……”
“不过幸好是男孩子呢～”说到这的姐姐语气又莫名其妙的高兴了起来，“对啊，幸好是男孩子。”怎么连作为弟弟的文华也这么说啊!!!
一下子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听到了姐姐安稳的呼吸声，在温暖的怀抱里快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文华的下巴轻轻地抵在了我的头发上，轻声的对我说晚安。
一句仿佛陷入梦乡的咒语，眼皮已经沉重的睁不开的我，在梦的海洋里沉浮。
次日清早，温暖的臂弯微微晃动，闭着眼睛的我皱了皱鼻子，下意识的往更温暖的地方挪动，又睡了一会，逐渐清醒过来的我才明白过来，我正靠着别人睡觉呢!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文华一直眯着的细长眼眸正微张着，大大的乌黑瞳仁正注视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支离了身体。
“华、华华，谢谢!睡的很舒服……很暖和……”重新眯上眼睛的文华也坐了起来风轻云淡的说了句不用客气。
嘴里叼着发绳在一边扎辫子的姐姐回过头看见我已经起床了，向着我勾勾手，好像在叫我过去，结果我手脚并用的刚一爬过去，文诗抬手就给了我一个板栗啊，“你这只猪，别忘了今天还要逃走呢!错过了今天就别想出去了。”一想到等等的计划，我揉着头发闷闷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铁门处，准备开门的护士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粗壮的手臂毫不费力的拉开了沉重的铁门，站在入口处的我装作不经意的抬起头，以四十五度角仰望着这个护士，脑海里回忆起昨天和姐姐的话语……
“明天值班开门的是个严重恋童癖护士，一有机会就喜欢猥亵那些被关禁闭的男童，像你这种身形娇小的，她好像特别喜欢呢……”
护士魁梧身材下是那颗沉寂麻木已久的心偷偷跳动了，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这个小人儿，那张宛若天使的面孔微微扬起，大大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水光，与白棉衣包裹下瘦瘦小小的身体，一切结合而成的柔弱感，一瞬就击中了灵魂，她想立刻的把他揽进怀里好好的怜爱一番。
刚来到世界上的孩子们还未曾沾染邪恶，像天使一样的纯洁，他们那如羊乳一般柔滑纯洁的身体，反正迟早都会染上罪恶，不如就先让我为他们染上吧!
她想抚摸他女孩子气十足的眉毛。
她想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留下猩红的痕迹。
她想把他这块纯洁的白玉亲手染上瑕疵。
她眼里的天使依旧仰望着她，眼神似乎在向她求助。
她想靠近却没由来的退了半步，心里有小人朝她大喊，不要不能这样!他还只是个孩子!
下一秒一双漆黑的大手就把那个小人拍扁了，诱惑她的声音在心里响起，你瞧他多漂亮啊，把他带到没有人的地方吧，做你想做的事情……
在清晨里重新叽叽喳喳起来的孩子里，一个瘦高的身影似乎不小心撞得她魁梧的身躯一震，一句低低的“抱歉”之后，那个孩子就立刻撤开了。
也时常会有玩闹的孩子不小心撞到护士身上，在平时有这种情况的话大多都会借着理由发怒，不过这次她没有，此刻她的脑海里充斥着那个孩子的身姿，当然也没有察觉到挂在腰上的钥匙串里少了最关键的一串……她重新望向那个方向，那个仰望着她的孩子已经不见了，也许是混入了孩子群里，像一条鱼儿，不经意间就游入了白色的鱼群中，她不甘心的四处望了望，最后深深叹出一口气。
这条白鱼刚溜回来，在远远观察着的姐姐就凑了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脸，简直是想用眼神在脸上划出痕迹目光里蕴含的情绪我没能看懂，不过看她紧抿着的嘴唇，好像是因为某些事情很不愉快。
姐姐突然就朝我扑过来，一副你不接住我我就狠狠的摔在地上哭给你看的架势，我赶紧腾出手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姐姐，没有比姐姐高多少，而且力气很小的我只是勉强搂着姐姐的腰，看上去十分的滑稽，姐姐的脚都快靠到地上了。
“……姐姐？”姐姐凑近了更是目光灼灼盯着我，然后就举起爪子扯住我的脸很用力地乱揉乱捏，嘴里嘀咕着，“不许再长好看！变丑，快变丑!”
这种事情是不能按自己和别人的意愿决定的吧!
“姐姐不要胡闹。”文华走过来，单手拎起姐姐放到了一边，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塞给我一把长柄钥匙。
又过了一会，护士吹响了哨子，平时这个时间的话，这声哨子意味着可以去食堂吃饭了，只是今天有点特殊，今天是每年一次的体检日，所有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必须进行全身体检。
也只有在这一天，一直被封闭在孤儿院里的孩子能与外，面的人沟通接触，生性活泼的孩子是十分期待今天的，比过年还要期待，因为乖乖地配合做完所有体检项目，外来的医生会奖励孤儿院里没有的零食和玩具。
年轻的医生助手目光透过镜片仔细的在孩子细瘦的手臂上寻找血管，眼前的这个孩子有比同年纪女孩更瘦的手臂，不过却是个男孩子，体检表上的性别一栏上很清楚的写着。
虽然手臂被按住但并没有挣扎，十分的乖巧，但实在是太小太瘦了，手臂上的血管不明显难以扎针，像营养不良的小树，本该茁壮成长，却因为缺少养料而十分矮小，实在很难在枝条上找出脉络。
相较于这孩子的平静，旁边的大孩子针尖刚扎上手臂，就开始惊天动地的哭喊，血液从身体里流出经过透明的导管储存在手指大小的细瓶里。
面前的这个孩子漂亮的小脸更白了，被握住的细臂微微颤，毕竟只是个孩子，每个人生来都怕受到伤害害怕疼痛，害怕鲜红刺目的血。
年轻的助手心里生出一丝怜惜。这座孤儿院里的孩子，长到十岁还没父母认领或被人的话，就失去了价值，无法为孤儿院带来更多的利益，那些孩子会被送走卖给人贩或是送去做童工，这是孩子们所不知道的内幕。
收养的话还得付一笔不小的抚育金啊，目光扫过体检表，还有几年……那么希望我赚够钱的那个时候，你还在这里吧……
助手的目光停留在孩子头顶的发旋，抽完血的孩子正向她鞠躬表示感谢。
昨夜的大雪已经停了，外面现在正是暖融融的日光。几位护士正在院子里铲雪，堆成高高一团，拎着垃圾袋的护士打开不到膝盖的小门，往门里扔垃圾，重新上了锁。也只有今天，空闲下来的护士可以肆意的打牌，对孩子们不管不顾，所谓的体检，不过是从孤儿院的捐助者那边骗到更多的资金罢了。
护士离开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摸了过来，掏出还带着体温的钥匙打开了垃圾门钻了进去。
雪又下大了一直下到了晚间，孤儿院里的护士暴动了起来，手电筒发出的冷光四处挥舞，寒冷与污秽没有人发现的角落里中有个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天又重新亮了起来，孤儿院门口驶来了一辆垃圾车，车跳下的工作人员吹着口哨，抬高车尾。正对着的垃圾箱里，黑色的塑料袋簌簌的落进车后，工作人员只手扶着车子，吹着口哨看着天空，感慨今年下的雪真大。
有什么东西砸落到垃圾上的声音他并没有注意到。
孤儿院，禁闭室，文诗仰着头从小窗子里看出去，莫名其妙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就不能再等等嘛……”文华沉默的抚过姐姐脸上的眼泪。
“华华，我们要回去了。”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