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波风王马走在月坂中心湖畔。
此时是酷暑的下午三点,但由于月坂是海滨城市,其实并没有酷暑字面上明显夸张修辞过了的那么热,而是让人有些郁闷的那种闷热,我的感受就像是期待日出但整天都是阴云密布,虽然天底下已经明亮了仍然觉得别扭的那种体验。一不小心就用天气来比喻天气了,这应该算是语病,不过表情达意算是到位了,还请读者多多见谅。
此时,我们两人在中心湖边沿着林荫小道散步,白色的不知名水鸟完全不畏惧人类,在距离我不过五六步的水上梳理着羽毛,但我估计这只是故作的矜持,就好像人们的不懂装懂,强词夺理一样,倘若我现在像孩子一样高喊着冲过去,水鸟一定会丢下无用的尊严的姿态落荒而逃吧,甚至像惊弓之鸟一样自己弄伤自己。不过,我不会像小孩一样冲过去,水鸟也不会因此做出丢脸的举动。
“还是像平常一样,世界很和平啊。”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
“我实在看不出哪里和平了。”波风王马没好气地顶嘴道。
顺道一提的是,我们在这里无所事事地散步,不是因为无事可做,恰恰是因为卷入到了事情之中而被迫无事可做,本来我是不想补充这种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的故事前提概要的。只要动用平常人水平的推断能力,就能轻轻松松地想到,压根没有人会在夏天太阳最明媚的时候在外面散步吧,而且还同时集齐了两位卧龙凤雏。
不过,有一点需要更正一下,卷入事件的只有我一人,至于波风王马,在我进入奈落侦探所的时候,其余两个人都不在,所以他只能自认倒霉,成为唯一且被迫的客户陪伴者。
“明明大学同学在你面前被枪杀,却表现得像个无关人员一样,你疯了吧!”如果是一个平常的随处可见的分析师在此刻和我并行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发问的吧。这着实是个不好回答且无法保证听者在听到答案后不会受到伤害的问题。所以,此时和我并行的是波风,虽然他本人觉得倒霉,但对于一般的最优策略考量来说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情。并不是他知晓答案,而是说心照不宣,奈落侦探所四个人各自心照不宣,不去过问别人的异常之处,不去追究明显不能解答的问题。因为着实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没有用心有灵犀来形容,但其实相当接近,只有词性上有微妙的差距而已。
“所以呢,剩下的就这么不管交给那批大人物了?”波风显然还在为刚才被溯踪侦探所的成员赶出来而恼火。其实也不能说赶出来,如果他们知道我们也是侦探的话,出于行业内的无形行规,绝不会干涉其他侦探所成员的行动。就刚才的事情而言,他们更像是做了将无聊的看客大学生轰走这样可以接受的行为。
“那当然了,真是太好了呢,完全不用思考,只用享受美好的夏天真是太好了呢,不用面对尸体,不用对抗凶手,出了问题也回由了不起的大人物负责,这样的好事到那里去找!”我看着湖边一对父子正在打水漂,石子在水面上轻盈地跳跃了五六下,激起同心圆形状的波纹,自己都感觉到自己说话的语气都极尽敷衍。
“也是,一般有别的侦探所参与的案件,郁多就拒绝加入了。”波风说,我们停下脚步,在湖边一个歇脚的亭子中坐下,从栏杆之间眺望着湖对岸,没有雾气的夏天中午,这点距离完全清晰可见。一个小女孩本来在这亭子里自娱自乐地玩着两根柳条,看见两个就各种意义上都很可疑的男大学生,瞪大眼睛跑掉了。
“远藤死了呢,活生生的人,说死了便死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比如说幽灵丧尸之类的半死不活的状态,或者抢救室里插着氧气管苟延残喘大半日那样,现实在这一点上无比明确,让我很欣慰呢。”我发表了相当黑暗的言论。
“也是有那种人的吧,明明已经身亡了,影响却还发挥着作用,宛如未死一样,虽然和你说的在定义上有些不同,但也算作活死人吧。”波风王马反驳道。
我在说出口时其实就想到了反例,与王马说的完全相反,我想到了那个还活着,却已经死了,活着不如死了的少女,但或许应该先扪心自问一下,自己究竟还算得上活着吗?
不会为他人之死感到悲伤,不会为自己之错感到痛苦,更不用提感受快乐了,如针扎般刺激的情感犹然麻木,舒缓的情绪便更是石沉大海。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笑的时候是在笑吗?哭的时候是在哭吗?敢宣称,那是笑与哭,而不是其他的名为面具渣滓的东西吗?完全停滞的心智,完全坏死的心灵,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就这样吧,我想,从始至终便这么想。
“你怎么了?”看见我突然陷入沉默,波风拍了一下我的肩。
“啊拉,想到我死后可能完全不会留下痕迹,莫名地陷入惆怅了呢。”
“完全不像同伴死了还若无其事的人说的话。”波风带着怨气说道。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说,“一个正常人,一个心智和经历都极其健康的堪称模版的正常人,在被告知自己每日上班经过的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而且受害者是自己的同事兼邻居,他会怎么想呢?首先肯定是震惊,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边?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边的人身上?其次,会庆幸,不管你承不承认必然会感到庆幸,这没有发生在自己头上,最后才会或形式化或真心地表达同情或悲痛吧。”
“也会有宁愿代替那个人去遭遇车祸的情况出现吧。”波风王马斟词酌句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并不否认,你没有完全坏掉真是太好了。”
“迟早会被你带坏吧。”波风没好气的说。
“身处月坂大学迟早会坏掉的,除非你上的是外语学院。”我补刀道。
虽然民间俗称侦探大学,但月坂大学其实有四个学院,本名叫文韬武略还是天地玄黄来着,身为其中学生,我对我的遗忘表示歉意,但是啊,初读哈利波特的人一定很难记住拉文克劳和赫奇帕奇学院的名字吧,至少我是这样的,所以即使在开始强调了一遍也会被遗忘的特有名词,为什么一定要提及呢。简单来说,三大学院包括侦探学院,法学院和医学院。侦探学院在月坂以外也很著名,从这里诞生了许多享誉海内的名侦探,所以从小便熟读福尔摩斯全集的我便理所当然的报考了法学院。
“为什么四个会变成三大呢,不要学院歧视好不好,还有那个法学院是什么鬼?就气氛来说也得是想要报考侦探学院而不得,报考了法学院吧。”被吐槽了。
忽略了他为什么能够读出我的心理描写这种可能会影响剧情走向的严重问题,我说:“其实,熟读福尔摩斯全集也是谎言,我是看名侦探柯南这种非科学的东西长大的。再说,学院歧视是学校发展的必然结果,斯莱特林学院的学生不就相当歧视其他学院。”
虽然福尔摩斯也有不科学的地方吧,大概。
“所以斯莱特林学院才是反派啊。”
“快来个人啊,这里有个云读者说斯莱特林学院都是反派。”
话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哈利波特中的校园霸凌现象挺严重的,jk罗琳老师你在干什么啊,快来管管他们对纳威的嘲笑啊,不要再管同性恋的事了。
“真受不了你。”波风没好气地说。
我们坐在亭下,看着湖水如同镜子般映照着人世间。
“梳理一下案件吧。”波风王马说。
“不要,太麻烦了,而且无收益。”我说,“我可不是那种看见象棋残局就跃跃欲试想要走完的强迫症。”
“这可不行,阅读多少案例可比不上解决一个实际问题。”波风王马认真地说。
“你这不也是把同学之死当契机了。”
“我想,得知自己的死亡给和自己同一个学校的同学带来了如此大的好处,远藤同学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快慰的。”波风王马感动地说。
“stop!!这已经是践踏和亵渎了。”
虽然对远藤很抱歉,并且心中确确实实感到遗憾,但如果不开玩笑的话,我们的心理是无法承受的,刚入校便经历了黑白错位案,不出一个月又遭遇了校园枪击案,而且·如果这是某罪犯针对侦探大学的有计划犯罪的话,很难保证下一个受害者不是自己。
“三月二十二日凌晨三点,收到草薙教授的报警后,警方赶到校园西门口,发现法学院大一学生远藤高阳尸体, 判断为凶杀案,立案调查,并聘请了溯踪侦探所参与,从伤口,血泊和倒地方向判断,枪击来自东面,也就是说,当时开枪者位于学校内部。”我和波风王马开始相对列举事实和提出自己的推理。
“周围五百米的监控全部在三月二十一日中午前后被破坏且未找到破坏者,且枪击时避开了所有的校园保安,那么可以推断出凶手极其了解学校内部环境,甚至是保安或者学校职员。”波风王马接力道。
“调查了远藤高阳的人际关系,单身,和舍友等人关系良好,无已知仇人,学科体育家境外貌等均不突出,与单身相呼应。应该可以排除仇杀选项。”混进了什么多余的东西,我说道。
“尸检结果,可以推断死亡时间为二十一日午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血样和远藤以前的健康报告我还未拿给出梦看,从时间上无法得知有效线索。”
“已知目击者包括,我,颜伊同学,草薙教授,和金村安保。我和虹子互相作证不在场,教授和安保互相作证不在场。均不能排除凶手嫌疑。”我说。
“真苛刻啊。”波风赞叹道,“也就是说,现在水龙灯侦探正在调查教授他们两人吧。”
“我只是被放出来了,说不定还在嫌疑以内呢。”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没有嫌疑。”波风信任地看着我。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我相信你没有这个胆量。”
咚,一个重物落入了水中,是疑似波风王马的人形物体,我以月坂大学现役学生的身份向你保证,这位溺水者属于自杀投湖或者失足落水,因为唯一在场的我绝对没有胆量将他推下去。
湖水不是很深,且因为是夏天,波风王马穿的短裤,所以只有鞋袜遭殃。
“!@#¥%%……”(已经消音)波风王马文明地说道。
“你们两个在这里玩水吗?”意外的人出现了。
无桐郁多打着遮阳伞路过,尽管天气炎热,郁多仍然穿的很正式,虽然不是西装革履,但也算的上是密不透风。
“怎么可能做那种无效的事情,波风是想要抓到鱼才下水的。”我戏谑的说。
“这样啊。这是要罚款的,最起码给我罚款金额的二分之一我才会包庇你们。”郁多回应。
“...”
“假的,开个玩笑。”
“不要这么认真的说出这样的话啊。”波风吐槽道。
郁多收起伞,走进亭子下面。
不远处的水鸟仿佛感到无聊一般,拍着翅膀飞走了。
“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呢,明官同学。”郁多开口道。
“没什么,”我耸耸肩,“只要你去找溯踪侦探所,他们的情报估计比我的记忆可靠吧。”
“不了,我可不打算去找他们。”郁多仿佛从心底感到厌倦地说道。
“那么,郁多A梦,你能从四次元口袋里摸出线索吗?还是,你可以像X射线一样扫描我的脑海来冷读出我的心理吗?”我回应道。
话说刚才是不是有个人便读出了我的心理描写。
我佯装忘掉了。
无桐郁多仿佛感到无奈似的摆摆手:“他们那群体制内的猎犬到目前为止应该还停留在线索搜索吧,对于明显是校内人士才能做得到的在死角破坏摄像头,和整个月坂寥寥无几的已颁发的持枪证,草薙空教授基本上算是被锁定了吧,只要调查出金村和他的关系,找到两人证词的矛盾之处,案件就算解决了。”
他顿了顿,“但是我觉得还有几个谜团。”
我警觉了起来:“什么谜团?”
无桐郁多平静地说:“动机,迄今为止我未找到有任何的动机。”
一直在旁边聆听着的波风说:“确实,从人际交往和身份背景都查不出来任何端倪。”
我嗤笑道:“动机?有很多犯罪并不需要动机吧,你能说出‘黑白错位案’的杀人魔眉间臻爱杀人的动机吗?”
“他杀人的动机是他的本能。”无桐郁多用他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或者说,你认为,享誉整个法医界的草薙教授在本能上和那个野兽相同吗?”
享誉全法医界?谁啊?本能?他是本能寺之变的明智光秀吗?
“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出梦的导师。”波风王马说道。
临时补充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奈落侦探所,本来应该叫作奈落侦探俱乐部的大学生课后闲聊社团,在无桐郁多与云端侦探所的天汐咲潮鸣小姐合作解决了“黑白错位案”之后,获得了被称作侦探所的认可。侦探所总共四个成员:侦探学院的“虚构侦探”无桐郁多和“运算中枢”波风王马,法学院的“无相诈骗师”风扬川明官,即我这个说书人本人,和医学院的“尸体在说话”笠出梦。如果将每个人的性格描写殆尽的话,篇幅肯定会不够,王马除外,如果把每个人的经历都列举殆尽的话,读者肯定会觉得又在水字数了等等,王马除外,如果把每个人的能力都展现殆尽的话,这就会..好像在文字限制数目以内,那就简单来说一下吧。
无桐郁多,“虚构侦探”,拥有极强的推理能力和了却完整情况后如同拉普拉斯妖一般的预言能力,乃天赋奇才。
波风王马,“运算中枢”,线索信息收集能力异于常人,是我来之前团队中的吐槽役和情报员。
笠出梦,“尸体在说话”,在了解死者生前的健康指标的情况下,能够将死亡时间精确到分钟,更是百年一遇的强者,将本作中所有试图打时间差诡计的人抹杀在摇篮里。
以及我,没什么可说的,在上个月被迫加入这个俱乐部后,感觉越来越像真正的吐槽役角色了。
“谎言。”王马插嘴道。
嗯,王马的特征中再加入能听见我吐槽心理描写的异能。
这样的我们四个,被称为奇迹时代。
此外,还有一位谜之第五人,叫作黑..
“话归正题吧,”看着欲言又止的波风王马,无桐郁多说道,“不过我可没有听见你吐槽的异能哦。”
分明欲盖弥彰。
“依靠观察波风的表情观察出来的。”无桐郁多补充道。
更可怕了。
“说笑结束,我从来不认为哪个案件可以称为简单。”无桐郁多说,“如果诡计结构简单,那么动机便复杂,理性上认为简单,便会在感性上拖泥带水,任何时候,都要认为凶手有着和我们同等高度的眼界,才不会被这种简单的问题所误导。”
“所以,一会见到水龙灯前辈了,请再将你的目击情报阐述一遍吧,明官同学。”无桐郁多好像有些心事重重,走出亭子。
“你的伞。”我下意识地将他落下的伞拿起来递给他。
“哦,谢谢。”郁多接过伞后并没有打,而是看着我,“水龙灯前辈在给我的短信里说,他其实认为你有重大嫌疑,是不需要动机便可以面不改色杀掉远藤同学的存在。”
“看来‘黑白错位案’我给他留下了极坏的印象啊。”我敷衍地回答道。
“但我回答他,我不认为你有嫌疑。”郁多用微微让我发冷的语气说道。
“欺诈师不会弄脏自己的双手。”
“欺诈师也有即使要弄脏双手也要要保护的事物哦,不要小瞧了欺诈师。”我这次极其郑重地说道。
“那么,请再允许我问一个问题。”
“无须顾忌,请发问吧。”我说。
“那个最经典的电车难题,你会拉下改变航向的扳手吗?”
“会,毫无疑问会,但与实用主义无关。”我回答道。
对于如此快速做出抉择的我,无桐郁多先有点惊讶,继而有些失落,说:“为什么?”
“因为对于我来说,拯救他人的欲望远大于对杀人的排斥感。”
“我宁愿相信这是谎言。”
“这当然毫无疑问是谎言,”我笑了,“如果是我的话就会抛硬币,这样,死亡人数的数学期望恒为三人。”
“当然前提是六个人中没有我认识的人。”我补充道。
“是这样啊,”无桐郁多打开手机,应该是准备给水龙灯前辈回信,顺口说,“是我的话。”
我抢先一步说:“你永远不会拉下那个扳手,无桐郁多。”
“正确的,那么我告诉你一件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的事情吧,你的嫌疑已经洗净了。”无桐郁多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
我好像看见能够保持绝对理性的郁多,在刚刚发颤了一下。
“为什么?”我稍露疑惑。
“走吧,去了就知道了,”无桐郁多用恢复了平静地语气说,“水龙灯前辈已经在等我们了。”
三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四十七分,我们来到了溯踪侦探所门前。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沉闷的气息,有一个瘦高的身影坐在门前抽着烟,眺望着远处的云朵。
火光一吸一灭。
溯踪侦探所王牌侦探,三大名侦探之一,鹰之水龙灯染。
他看见了无桐郁多,站了起来,又看见了后面的我们,微微点头致意,说:“下午好,郁多,风扬川同学,波风同学,”虽然还是严格遵守礼节地问候,但打完招呼,染前辈的烟头便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了湖中,并且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其焦躁的神色。
我本来打算开口询问,但郁多抢先一步,拉住了我和波风,
“看来不用进去确认了,”他说,“如你们所见,原本关押在这里的特级罪犯,我们的死敌,‘食人的地狱犬’眉间臻爱刚刚越狱了。”
何止是越狱,压根是地狱。
我捂住嘴,克制住因为反胃想要呕吐的欲望。
在我们面前,是已经化作血海的侦探所。
溯踪侦探所,或者说,除了水龙灯染学长外溯踪侦探所的所有职员,包括侦探,情报员,保镖,法医,法律咨询......
共计二十八个员工,
在二十二日两点半我和颜伊虹子离开至三点四十七我们重新回到这里短短八十分钟时间里,
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