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1年了,人已经没法在现实中跟人产生联系了。
出租屋里,我戴着脑波头盔,用感应手套拖动虚拟的建筑块。这是一个关于异星探索的模拟经营游戏,全程第一视角,包括采集、飞行、枪战等多种热门玩法,现在我正忙着建造自己的水下宫殿。可惜很多操作根本没法用穿戴式设备做到,毕竟人不能在自家地板上游泳。
咳,扯远了,但应该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脑波游戏的魅力,这就注定不会经常“出门走走”。时间一久,在现实中打交道就成了令人劳心的事。我在游戏里认识了很多好友,可如果要线下见面,我估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所谓,本来也没有几个人会用真心相处。我很幸运地在这方面走过了许多弯路,因而更是对如今的宅家生活心安理得。虽然可能留下遗憾,但谅谁都会这么选吧。
做不到的事,不去做不就好了?
“叮叮,哔啵哔啵。”
电子邮箱的提示音冷不丁响起,打断了我的游戏体验。完全沉浸式的卧姿设备就不用担心这种琐事,但我买不起,只能用手去点那个烦人的弹窗。结果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页面反而越变越多。
关、关、关掉...他妈的!
此时的我穿着感应手套,脚下还时不时气得直跺。等把消息清理干净的时候,游戏里我已经不知飞哪儿去了。
无良厂商阿南纳比,我杀你们妈!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在现实里给把刀让我去理圈大楼捅死捅伤,那是绝不可能敢的。哪怕在人群里大声喊出某人的名字,对我来说都是一件需要掂量的事——这种二次元情节真存在吗?
“咚咚咚,咚咚咚...”就在这时,家里大门被敲响了。
这次又是哪一出啊?还没到送餐的时候吧。而且为什么不按门铃?现在这年头应该没谁装不起那玩意吧?一个接一个的,诚心不想让我安静玩游戏!
我本来就已经被垃圾短信搞得很烦,索性无视了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但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不依不饶,看来今天是非敲开不可。我不得不费力卸下设备,回到那个狭小的房间里。
电子虚脱的症状顿时传来,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绚烂的画面被眩晕感替代。我试着走了几步,却觉得自己仍在游泳。
“咣……丁零当啷丁零当啷!”晕头转向之际,我一下撞塌了墙边的折叠桌,上面堆积的空罐子和其他玩意劈头盖脸砸下。我像是坐在崖下的苦行僧,被从天而降的瀑布淋了一脑袋。
我是谁?我在哪?
略显脏黑的白墙,光芒昏黄的顶灯,卧室角落里堆成山的脏衣服......
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惨样了?
“咚咚咚,咚咚咚。”我的反思被敲门声再次打断。于是我只好站起身,走出设备圈定的区域,透过猫眼看看来者何方神圣。
我的妈呀!
一个女人!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少女站在我的门外!
那是附近高中的校服吗?她这张脸不会还没成年吧!援助交际?推销服务?讨债上门?不对不对绝不可能。
而且这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异性来访”这种事件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之内,冲击力丝毫不亚于“异形入侵”。而且这房间...何止是猪窝,简直是钻猪的肠道!
我有充分理由怀疑这是公司对我的报复,虽然我在网上的确骂过阿南纳比全家,但也没必要下如此狠手吧!
冷静,冷静,还有机会,只要拿出世界末日的劲头整理房间。对,就现在!
干净衣服捡进衣柜,脏的塞进洗衣机。
剃须刀从臭袜子里挑出来,纸团团全都给我消失。
我去!昨晚看的**资料就这么投在卧室墙上,我是傻吗!?
在敲击声第七次重复出现时,世界末日结束了。
“...你好...”推开门,我的舌头顿时打了三结。
金色的长发披肩而下,素白的连衣短裙一尘不染,裸露的四肢瓷器一样匀称细腻......这简直是从电视里走出来,不,不如说是从VR屏幕里蹦出来的极品美少女。
“你是...”
“好慢,杰米。”她淡淡的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对吗?”
陌生美少女轻易说出了我的名字!而且还...
“......”眼前的发展已经令我摸不着头脑,我像个哑巴一样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不得不说,她长得十分标致,皮肤上既没有改造也没有斑痕,乍一看简直就像理圈的极品时尚女郎。然而那仅仅是初印象,她的眉眼并不具备极品美女的那种傲气,反而像个没有灵光的洋娃娃......不,我绝对没有在想奇怪的事情。
“叮叮,哔啵哔啵。”电子邮箱再次响了起来。好烦,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那是什么声音?”她偏头问道,试图往屋子里看。
“不,没什么。”我咽了口唾沫,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话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这些?”
“就,我的名字之类的。”
“因为我是你的远房义妹,从今天起要和你一起生活。”她又用平静的语气丢出了重磅炸弹。
“远房...义妹?”
我想起了前天刚买的galgame,还有上个星期刚通关的,还有上个月三刷的...都是妹系题材。或者说,“一个跟你没有血缘关系的美少女妹妹从天而降与你同居”之类的剧情本来就只可能存在于为了满足宅男意淫而搔首弄姿的商业作品里。如果谁在现实中遇见了这场面,天上掉馅饼都不足以形容它的离谱程度——得天上下金蛋才行。
我看向她干干净净的脸,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这算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按理说此刻我应该反手给自己一巴掌,确认这不是做梦。但我没有,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变成了木头人。
“那我可以进去了吗?”说完了预备台词的她见我靠在门口一脸凝重,不由得伸出手指了指屋内。
......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先有鸡后有蛋;两个铁球同时落地...
很好,刚刚发生了什么来着?
“还蛮整洁的。”那少女用平淡的语气夸奖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房间。
“是嘛,哈哈...”我像个白痴一样挠头傻笑,庆幸着刚刚的抢救还算有效——然后就看见她径直走向卧室。
妹啊,你在做什么?!
当然这句话并没有脱口而出。就像我之前说的,在人群中大喊大叫很难为情,在美少女面前也是。
“叮呤咣啷...”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少女正蹲在我的储物角旁地鼠般掏着什么......
那里不可以!
然而她最终揪出来的并不是脏衣服臭袜子,而是一台黑色的接线游戏机。
那东西屏幕有四个巴掌那么大,下面连着两个手柄,几乎落满了灰。这玩意少说得有十几个年头了,有了VR游戏后更是成了老古董。我只记得自己在小学时玩过,堆在这里原本也只是图个纪念。
她踢开插座前的杂物,娴熟的接好各种排线。随着一声悠长的音乐,屏幕上出现了开机画面。居然还能用。
在我怀古的时候,少女已经自顾自盘腿坐在了卧室地板上。她拿起其中一个手柄,看了看另外一个,又看了看我。
“玩吗?”
这倒是让我感觉轻松不少。进门那会儿她为了证明真是我的“远房义妹”,一连串曝出了许多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个人信息,从ID号到出生地址到祖宗十八代的底裤颜色。就差掏出手铐说“跟我走一趟”了。
不过这下倒好,游戏就像我的小伙伴一样熟悉。迟钝如我也能通过玩游戏跟美少女进行深入交流然后彼此破冰……你问我她真是卧底怎么办?拜托,美少女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接过那个手柄,有些扭捏地坐在她旁边。这是几年来第一次跟异性如此近距离接触,我能感觉到握柄的手心都出了汗,痒痒的。
等下,怎么现在我反倒像个怀春的少女了?
她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打开了一款名叫《忍者大战克苏鲁》的格斗游戏,看画质也得有年头了。
“你的名字。”在进入选人界面时,我及时问到,“虽然你对我很了解,但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娜兰莎。”说罢,她已经锁定了人物,“剩下的问题,等你连赢我三次再说。”
好家伙,看来也是个游戏瘾大的主。我舔舔嘴唇,锁定了一个拿大枪的壮汉。开玩笑,我别的特长没有,就玩游戏是一绝,公会榜前十这几年来就从没跌出去过。虽然看架势她应该是个老手,但绝无可能与我为敌。
标准的“fight”声响起,对战开始。此刻距离我与娜兰莎的初见不过才十五分钟。
......
触手构成的浪潮缓缓退去,黑红的刀光漫天飞舞。随着啪一声爆响,屏幕上重重的打出“K.O.”二字。我把手柄往地板上一扔,缴械投降。
和我想的不一样,娜兰莎游戏天赋极高。虽然我们一开始互有胜负,可她越打越像开了挂,到最后手已经热到跨级挑战了。
《忍者大战克苏鲁》里的角色并不是平衡的,而是分为上中下三个层级,彼此的机制强度相差巨大。当初这玩意还能拿来打比赛的时候,都是像拳击一样规规矩矩地分量级。可就在刚才,她用最下级的“鬼剑士”打败了我最上级的“克苏鲁”,简直比一个瘦猴子打倒了终结者还夸张。
妹啊,你这都不是人了。
我对娜兰莎做了个哭脸,而她依旧面无表情,只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怪萌的。
刚才的酣战喊得口干舌燥,我便爬向墙角的储物柜,翻出一罐汽水扣开,她也学着我的动作拿了一罐。还真自来熟啊。
实际上我对她抱有……怎么说呢,按照galgame的设定,那就是极高的初始好感度。没办法,美少女嘛。但好感度是一方面,真要做些什么就又另说了。因此我们只是打游戏而已。
“嗯…话说……”
“我去洗澡了。”
我刚起的话头瞬间熄灭了。为什么这发展跟庸圈网络笑话似的?刁丝滔滔不绝的时候,美女只需要来一句:“我去洗白白了。”然后再也不用上线,只留下刁丝在屏幕那头干瞪眼。
娜兰莎站起身,毫不顾虑地开始脱,全然无视了我这个大男人。
妹啊,你是认真的?!
她把短裙和上衣甩到床头,踏着小碎步就进了浴室。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哗哗的喷水声和游戏机静置的哔啵哔啵。说洗澡就洗澡,真不打马虎眼。
我靠在卧室墙上,静静听着水滴淋落缸底的噼啪声,喝着那罐汽水。按照我平常网上吹水的那股劲儿,这么个硬派美少女毫无防备的在家暗送秋波,哪怕不做真流氓也得多少在脑内意淫些什么。然而现实没那么顺利。即便她的气味、她的温度、她的声音都还存留在这房间里,我也完全构思不出那幅画面。
为什么呢……
“叮叮,哔啵哔啵。”
电子邮箱又来了新消息,基本上都是游戏发票或者垃圾短信。今天已经不知第几次了,真煞风景。但这东西的提示音无法关闭,不然按照公司的说法是“没有尽到通知的职责”。法条上是这么写的,呵呵。
我从抽屉里找了个干净衣服给音响盖住,噪音总算减小了一些。回头时,眼睛的余光瞥到了半透明的浴室门,里面隐约有人影攒动。
也许我知道违和感从哪儿来了。
我重新靠在窗对面的墙上,遥望远处城市的地平线。
一个人,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没人依赖我,没人对我抱以期待,甚至没人跟我产生联系。人们就像海胆和海胆,用礼貌的针刺逼出安全距离。但这样死水般的日常也会让人厌倦,总归还是要有点波澜才好。
巨大的广告飞艇从高楼顶端浮过,俊朗的男星笑着把一管牙膏举到屏幕前,一行大字从艇身划过:“二背刺牙膏,让你体会美梦成真的感觉。”
浴声停止,吹风机的呼声紧接着传来。这次,那湿哒哒的头发和身材仿佛就在我眼前。
美梦成真的感觉?不会那么容易的。
但听起来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