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宗坐落在观鹤峰的峰顶,白漆剥落,歪斜的牌匾、木栏杆长满攀缘的蔷薇与毒葛。
历代宗主的灵位光秃秃地立在神龛内,没有香炉,新鲜的白萝卜上面燃着三柱檀香。一个脏兮兮的瓷碗,里面放有几块馒头,摆在供桌中央。
几百年没回来,衰败成这样。
秦时月默然心想。
妍姿艳质的她身段修长,穿一件深黑色素衣,履靴藏进挺括的裤腿。翻开的衣领上,白色内衫脱颖而出,一朵精致的纸折花在细嫩的下颌下静静绽放。
“谁为灵牌点香?”
无人应答。
天空蓝得褪色,太阳异常明亮,庭院槐树的树影斑斑驳驳地印在地上。空气裹挟着高温持续膨胀。乱蓬蓬的结缕草在脚边飒飒作响。
香刚刚烧过端头,是发现我来了匆匆离开,还是躲在宗门的某个地方?
秦时月左顾右视,举目皆是破败崩坏的建筑,能够藏匿的地方委实太多。
她催动逍遥决,以防寻找时,躲藏的人听见响动逃跑。
强劲的灵气自丹田逆流而上,聚集在双眼中心。
完毕,瞳孔呈现竹青色,视野变得极为开阔,头顶飞翔的小鸟用看不见的速度拍打翅膀,六个时辰才能完成一次扑棱。
山风中晃荡的植物,缓悠悠摇曳枝条,万事万物沦陷于慢动作,秦时月却以正常速度在空旷死寂的逍遥宗内穿行。
燃烧的檀香,用作贡品的馒头,代替香炉的白萝卜。
这里绝对有人居住。
搜寻片刻,她推门进入东侧的第三间厢房,边边角角也不放过,最终停在靠右墙的床铺前,白色的被褥脏得有些发灰,床下铺满枯黄的麦秸。
秦时月移开床铺,用脚拨开麦秸,蹲在地上摸索,发现空隙用力一敲。
咔哒。
长方形木板缓慢上翘,少女别扭地蜷缩在狭小空间里。
秦时月合闭木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走出厢房,突然出现在少女面前,恐怕会将她吓晕过去。
瞳孔蔓延的竹青色退散了。
“嘎吱——”
秦时月重新进入房间,装模作样地在厢房内翻翻找找,一边找,一边用不着调的语气说道:“真是怪!燃烧的檀香,热腾腾的馒头,新鲜的萝卜...逍遥宗应该有人,在哪里呢?”
“难道在床下?”她说着,翘起嘴角,倾听少女娇小身体里迸发出的心跳,“唉,没有。”
某处传来轻微的吁气声。
“咦,这些麦秸——”
某人的心跳更快了。
“恐怕是故意诱导,让我以为麦秸掩盖了什么,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又一声吁气。
砰!
秦时月猛砸长方形木板,倾听响起的惊叫,心中荡漾着莫名其妙的愉悦。
木板缓缓上翘。
少女用双臂捂住面颊,哆嗦着身体,威胁道:“我...我可是逍遥宗的宗主!”
“躲在这儿算不得宗主。”
秦时月温文尔雅地笑,伸出手,耐心等待少女握上去。
少女擦拭眼泪,吸吸鼻涕,小心观察秦时月的反应,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如沐春风一般的微笑。
“...现在还没有钱。”
“有谁抢你?”
“山贼。”
“我可不是江湖败类。”
秦时月捏住少女纤细的右胳膊,将她从狭窄的地窖里拉出来,顺便拍了拍她裤腿的灰尘。
“这儿只有你?”
“嗯。”
“弟子呢?”
少女面露愧色,“逍遥宗的宗主炼气期都没有,还被山贼欺负...”
“我记得以前——”
秦时月说着,闭嘴不言,她已不是逍遥宗的创始人,也不是被世人冠以天下第一剑的剑仙,更不是夺得杀手榜魁首的血蝶...往昔所有的称呼与用过的姓名,都在她决心放弃的时候烟消云散。
正派、反派、中立派,无数强者在某天夜晚默契地消失不见,修仙界为此缓了三百年,但对秦时月而言是一种解脱,无需担心露馅东奔西跑,也不用为马甲取名。
“以前?”
秦时月摇摇头,询问对方姓甚名谁。
“姚姝。”
“好听。”
“我也这样认为!”姚姝确认眼前的女人没有危险,傻傻地笑,“不过,你来逍遥宗做什么?”
“自在逍遥。”
“父亲经常这么说!”
“令尊还健在?”
“可以带你去看看。”
秦时月任由姚姝牵着自己的手腕,跟随她来到逍遥宗的后山,两座小小的坟包赫然出现在眼前。
“你的父亲是前任宗主,不放进神龛?”
姚姝默默无言地凝视坟堆,阳光从侧方照耀过来,为她的脸勾勒出极其优美的弧线,年约十六七岁,欣长的身材仿佛是青春的化身,旁人看见也不禁变得年轻起来。
“凡人不能进神龛,那是修士们的住所。”她字斟句酌地说,清澈的双眸依旧注视坟堆,眼瞳深处闪烁着凄厉的艳美。
“准备在这儿待一辈子?”
“嗯,我的命是逍遥宗给的。”
秦时月默然倾听姚姝讲述过去,她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婴儿,那两个东西恐怕没想让她活下去,所以丢到破烂的逍遥宗,怎料这儿有守宗人。
“就算是报答养育之恩,”姚姝继续道,“我也要为逍遥宗的历代修士们上香。”
“那你想不想——让逍遥宗名扬天下?”
“实力这么差...招不到弟子...”
秦时月会心一笑,拍掉裤腿上的苍耳,“此次登顶观鹤峰,就是想拜入逍遥宗。”
“不行不行!”姚姝激动地挥舞双臂,“我炼气期都没有。”
“打好基础很容易,我可以教你。”
“哪有这样的道理?”
“别被繁文缛节影响,我叫你宗主,你叫我师尊。”
姚姝还想拒绝,听见刺耳的铜铃声,抓住秦时月的手腕,逃命似的跑进厢房,掀开木板让她躲进去。
“你就是凭借声音,知道我来的?”
“等会儿再说,是山贼就糟糕了!”
“这地方只能躲一个人。”
“我还有办法,你快进去!”
话音刚落,厢房残破的木门就被粗暴地踢开。
男人扛着砍刀,走进房间;四四方方的脸,蓬垢散乱的短发,满口湿淋淋的络腮胡,黑褐色的筋肉,健实有力的腿臂。
“这个月的钱,该交了吧?”
“你看看四周,再看看她穿的破衫,像有钱?”
男人斜眼瞪视秦时月,“小心割你舌头祭刀!”
“我这么漂亮,杀了多可惜。”
“呸!在本大爷眼里也就一般货。”
“真是瞎了狗眼,”秦时月掏出鼓鼓囊囊的布袋,“够不够?”
男人不自觉瞪大双眼,锐利的视线几乎要将布袋刺穿,想象着钱像喷涌的泉水一般流出来。
他故作镇定地摩挲络腮胡,逍遥宗上供的钱每月都在减少,就算全部私吞也不会有人知道——反正都榨不出油水,不如把那个小鬼杀掉,然后把这个女人献给首领。
既能吞掉钱,又能得到嘉奖...
男人瞪大圆滚滚的眼睛,挥舞砍刀的速度快到令人窒息,只是瞬间就抵达姚姝的面门!
稍顷,他的视线模糊不清,胸口传来钝钝的痛感,眼前的姚姝与厢房急速后退...不对,退的是自己!他听着呼呼的风声,重重摔在大院内。
嘴角淌血,胸闷气短,很快就昏死过去。
姚姝面色惨白,吓得瘫坐在地上,蓦然想到山贼首领,扶住门框站起身,催促道:“你,你得赶紧离开...干嘛坐在院子里?!”
“等守在门口的二十名山贼进来。”秦时月支颐坐在槐树柔和的树荫下,伸出食指道,“今日起,逍遥宗将再次名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