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灰色的呢?
达莉雅时不时的就会思考这样的问题。
喀尔巴阡公国并不是一个特别弱小的国家——但在庄园农奴经济和采邑制度之下,财富和荣耀是只属于菲利亚特贵族和庄园主们的。
很不幸,达莉雅的父母是农奴。尽管他们俩躲过了两次喀尔巴阡战争,不管是洛米涅的占领军还是联合帝国的干涉军都没有对他们挥下屠刀,但终于,在达莉雅六岁时,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爸爸妈妈要去帮男爵大人打仗,罗娜阿姨会照看你的……没事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宝贝儿,我们爱你。”
那是达莉雅最后一次看见父母的脸。
啊,原来如此。
原来从那一天开始,世界便逐渐变成灰色了。
没过几天,村子里的大人们便一个个的被士兵们带走,据说他们是去攻打山林里的游击队了。
达莉雅不认识游击队,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被男爵攻打。
是他们做了坏事吗?
我们不是已经打跑了洛米涅人了吗?
为什么还要打仗?
为什么,村子里的大人们没有一个回来的?
几个月以后,饥荒开始蔓延。不知什么时候,哪间房子里就会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而又是几周过去之后,就连哭声都没有了。
罗娜阿姨在一天夜里逃走了,带着她的孩子们。
她们瞒着达莉雅偷偷离开了村子,只给刚过七岁生日的达莉雅留下了两间空屋和一些干粮。
这就是她的生日礼物吗?达莉雅不知道,她只知道天气变冷了。
她只想爸爸妈妈回来。
没过几天,天上开始下雪了。达莉雅关紧了门窗。
夜里有人敲门,敲了几乎一整晚,但那不是爸爸妈妈。达莉雅没有开门,第二天早上,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看到的是一具几乎瘦成骷髅的尸体。
那并不是本村的人。
……肚子开始饿了。
村子里已经看不到走动的人了。达莉雅裹紧衣服,壮着胆子跨过门外的尸体,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没有回应。
整座村子都已经空空如也,就像她的胃一样——但她还是设法找到了一些吃的带回了家。
从猪圈里。
但那撑不了多久。
肚子好饿。身体好冷。
我快要死了,就像门外的那个人一样。
当这个念头第一次从达莉雅脑海中浮现的时候,她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没有害怕、也没有焦急,只有满满当当的无助。
身体开始动不了了。
我的手变得好瘦……那真的是我的手吗?
……世界变成了灰色。
而后,响声从门口传来。是门被什么东西砸开了。
强盗?土匪?达莉雅已经没力气去管了。已经无所谓了,这间屋子什么都没有,随他们去吧。
“这里还有幸存者!”
是熟悉的语言,但却不是熟悉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一轮初升的黑色太阳。
那一日,名为“达莉雅”的女孩消失了。
她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
“杜贝卢”。
………………
…………
……
将菲利亚特族的血液奇术与卡曼尼亚长剑术相结合,杜贝卢对自己的那套独特剑术很有自信。
她的师父对她多有夸奖,队伍里那些比她年长的老兵也已然不是她的对手——很快,连师父都承认她的剑术已经胜过了自己,而她甚至击败了一名落单的帝国暴风部队士兵,这一切都令她感到欣喜,但慢慢地,却也令她有些无聊起来。
他们使用的白刃技术都太无趣了。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风雪中几乎饿死的小女孩了,她拥有了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而她渴望着能遇到一些不那么无聊的对手。
——直到今天。
“你要跟谁打都无所谓,唯独不要与南风区的那个国家宪兵分部长交战,如果遇到了就马上逃走。她是个阿尔迪蒂老兵,精英中的精英,你绝不是她的对手。‘棱镜’们会帮你脱身,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师父是这样叮嘱她的。
但在面临“战或逃”抉择的瞬间,杜贝卢选择了“战”。
这并非她热血上头或过度自负、看不清对手的实力。恰恰相反,少女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强大。
她可不想把后背暴露给那支标枪。不管棱镜小队多么出色,她也不觉得那些蒙面佬能替她挡住这样的攻击。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格里芬女人大晚上的还戴着墨镜,但自己绝不能把性命赌在对方的命中率或眼神上。
而对方的强大也令她多少有些兴奋起来。
总之,先摆出轻敌的模样麻痹对方,试试对方的水准——于是少女用奇术小把戏伪装出了天衣无缝的疯狂表情,用最稳妥的方式发动突然袭击,尝试逼出对手的破绽。
但交手的结果令她心惊胆战。
在她打败自己的师父之后,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能在剑术上完全压制她的人。要不是对方始终坚持不攻击要害,恐怕自己已经殒命当场了。
强大的应变能力,对剑招和节奏的娴熟应对,近乎完美的距离控制,刁钻且多变的攻击模式,再加上那惊人的金色奇术——面前的阿尔迪蒂毫无疑问是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强悍剑士,白刃战实力远超帝国的暴风部队——不如说,这两者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不行。光是应付对方的攻击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撤掉身上的奇术甲胄、改用奇术攻击牵制,恐怕一瞬间就会被打到失去反抗能力。
她有些后悔自己此前的兴奋了。半吊子的决心,完全无效的试探,真是一手臭棋。
在被拧着手臂制服之前的最后关头,少女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
一次壮士断腕式的奇术爆轰——尽管是定向轰击,但由于使用的施术媒介是未经处理的新鲜血液,这样脆弱的媒介无法完全承受这一奇术过于强大的力量,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噗哈……”
被自己制造的爆炸轰飞出去,杜贝卢的身子被爆风狠狠拍在墙上,模样狼狈到了极致。
但如此一来,她的身形也被爆炸扬起的烟尘遮蔽;中断对方攻势的同时,少女终于得到了宝贵的思考时间。
……无论如何,不能以逃跑为前提战斗,在露出后背的一瞬间就会被制服。
如果要打的话,就要彻底的击败那家伙,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对方的剑上有自己的血,自己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只要趁这个机会去把自己的剑捡回来……不对,比拼剑术是死路一条,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思考!杜贝卢!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快思考!
啊——
所谓的“灵光一闪”,说的就是这个吗!?
她想到了。
想到了能够击败对手的方法。
洛米涅军队是一支多兵种配合的力量,单单拿出其中的一环,就必然有着攻击手段单一的弱点……
阿尔迪蒂、不,应该说是大部分洛米涅步兵的弱点,在于他们缺乏压制性的投射火力,尽管他们的标枪威力巨大,但携带量却极为有限。洛米涅人总是以无比坚定的步伐迫近对手,并非因为他们特别勇敢,而是因为他们所受的训练和所使用的装备令他们必须如此!
与洛米涅人白刃相接是愚蠢的行为,杜贝卢曾听身边的菲利亚特老兵这么说过……但是,只要将近身与否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就有机会打赢了吗!
少女的嘴角再次弯起弧度。并非此前虚张声势的、用奇术伪装出来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能够取胜的,无畏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自家的那位狙击手为什么始终不开火支援——但无所谓了!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即将再次反转。
而少女没有注意到的是,她的世界正在慢慢恢复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