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名门大小姐的克劳迪娅·帕斯托雷,她在“花钱”这一方面有着与一般市民不太一样的认知。
一言以蔽之,便是“挥金如土”。
至少普通人绝不可能在金湾区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下一间两百平米的豪华公寓套房,却仅仅是作为所谓的“秘密基地”来用。
嗯,克劳迪娅对这种行为的反常识性质倒也很有自知之明。但用她的话来说,买房的钱是别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不用白不用嘛。
当她毫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时,自然也毫不意外地收获了路易莎的白眼和小安妮的震惊。
“当我还在为了买一柄新的剑而苦恼的时候,你居然过个生日就能收到这么多钱?”
这些钱明明可以用在更好的地方。
从小时候开始便很少得到零花钱、又亲眼见过南风区居民生活状况的路易莎,知道那一沓沓的洛米涅里拉是多么宝贵的东西。而小安妮,尽管她对如此天文数字的金钱毫无概念,却也大概能够理解,那是足以供后巷的孩子们所有人一辈子不愁温饱的巨款。
不过,路易莎倒也只是小小地抱怨了一下而已。
她不会用约束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同龄的那些养尊处优的同学们。
因为她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她有自己要追逐的目标。
在路易莎的记忆里,芙蕾姑母从来都是家族当中最节俭的人——姑母的卧室是大宅里最朴素且单调的房间,甚至堪比路易莎如今居住的宿舍;姑母在用餐时从不浪费哪怕是一根面条、一片菜叶,她会教育那些因贪心而多要了餐食却吃不下而浪费食物的孩子们,告诉他们要对他人的劳动抱有尊重;哪怕是出席酒会和晚宴,前往那些到处充斥着礼服和高档西装、满溢着奢华气息的空间之中,姑母都一向是只穿一套旧的尉官礼服。
如果想要像那个人一样成为了不起的大人,她首先就必须像那个人一样自律,至少是在金钱方面。
但如今,路易莎却有了新的烦恼。
而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能够与之商量的人,便是——
“克劳迪娅,我要和你谈谈!”
水汽缭绕的浴室里,正躺在浴缸里享受着泡泡浴的克劳迪娅·帕斯托雷,目瞪口呆地看着只围着一条浴巾、将金发盘在头顶的路易莎气势汹汹地打开门冲了进来。
“啊……哦……嗯?嗯,你能主动找我聊天我是很高兴啦,要是能等我洗完澡再说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咕噗!?”
不由分说地,路易莎“噗通”一声跳进了浴缸里。得益于过度充足的预算,秘密基地的浴室建有尺寸远超正常需求的巨大浴缸,对两名少女而言绰绰有余——但路易莎的动作依然激起了波浪,直接喂了克劳迪娅一嘴泡沫。
“啊,抱歉。”
“噗……咳咳,你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克劳迪娅一边吐着泡泡一边抱怨道,“有话不能在外面说吗……”
路易莎盯着友人的眼睛,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几秒钟之后,她放弃了,开口道:
“……你不吐槽共浴吗?”
“啊?”
克劳迪娅随手捞起水里飘着的塑料小黄鸭,手腕一抖——小黄鸭准确砸中路易莎的脑门,发出了“吱”的响声。
“痛。”被击中了的少女捂着脑门,小声嘀咕道。
“不会痛的吧。而且既然要我吐槽,那从一开始就别进来啊。”
“那我出去?”
路易莎作势便要起身,却被克劳迪娅拉住了。
“……大可不必,会着凉的。”
嘿嘿——路易莎狡黠地笑了起来,令友人无奈地撇了撇嘴。
“你从以前开始就总是这样,在大家面前装作乖宝宝的样子,就知道在我这儿胡闹……算了,说说吧,想和我谈什么?”
“首先,我得向你坦白一点。我带来的那孩子,她是一场凶杀案的唯一目击者,但那起案子……情况比较复杂,姑母让我带着她离开南风区避避风头。”
“所以才来找我吗,我明白了。”
面对突然严肃起来的路易莎,克劳迪娅也进入了一本正经的状态。
“那么,为什么要在浴室里谈话?”
“因为那孩子……怎么说呢,跟我姑母非常亲近。这关系到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我不想让姑母知道,所以也要对那孩子保密,免得她跑去告密。”
听到这,克劳迪娅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我还以为你和那孩子关系很好。”
“其实只认识了没几天,不过大概还行吧。总之,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看着路易莎无比诚恳的面容,克劳迪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坏了,怕不是特别麻烦的问题,麻烦到不找人商量就搞不明白的问题……但那可是路易莎,她可是出身名门的学年首席啊?对她来说都特别麻烦,那得是什么程度的问题?
就在克劳迪娅脑内风暴的同时,路易莎缓缓开口:
“怎样才能,不被长辈当成小孩子看待呢?”
嗯……
嗯?
“欸?”
克劳迪娅一时竟愣住了。
就这?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克劳迪娅,你是瓦莱雅女士的助理副官是吧?”
“嗯,是这样没错……”
“就算是办公室职位,起码也是有实质性的工作要做的,对吧?”
“倒不如说,正因为是办公室职位,所以才有很多工作要忙……”
“那么……”路易莎的语调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我明明是外勤人员,姑母却完全不让我参与案件,结果就像现在这样,只能当那孩子的保镖……”
“欸……那个……”
“唔,倒也不是完全不让我参与,只是在昨天的战斗之后就完全把我排除在外了……不对,我就连战斗也没有参加到吧?”
啊——
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友人,克劳迪娅一时恍然大悟。
这家伙,是闹别扭了啊。
不过这也难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以她的成绩还要自愿去南风区那种“流放地”,但在那种地方很显然没办法施展抱负的吧。
更何况分部长还是那位芙蕾·科塔内利女士。
在格里芬的社交圈子里,人们把芙蕾·科塔内利和她所教导的、家族的晚辈们戏称为“科塔内利幼儿园”。倒也不是什么贬损的称呼,甚至有一点敬重的成分在里面,倒也足见芙蕾女士对晚辈们的呵护有加。
尤其是对路易莎。
……明明和自己一起来总指挥部这边就好了。
不过倒也难怪。像路易莎这样的人,应该是不愿意白混日子的吧——更何况,就在今天午前,科塔内利的大宅还出了些状况,而她只能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想想也觉得难受。
她甚至都不能去家里看看情况,因为芙蕾女士交给她的任务就是保护好那个林塔洛小姑娘,当然不可能带着那孩子跑去可能有危险的地方。
不过……
“我觉得,你会烦恼这种事情的话,也难怪芙蕾女士把你当小孩看了。”
听友人这么说,路易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咦?是这样吗?”
克劳迪娅正色道:
“这不是废话么,你这才当了几天实习生啊,老老实实听指挥,把分部的运作模式都摸清楚,然后再去考虑别的吧?”
路易莎愣愣地看着克劳迪娅,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还有这回事?”
克劳迪娅用力捂住了额头。
“你忘了你还在实习期吗?”
“可是,说到底,实习宪兵也是国家宪兵呀!”
眼看着这家伙似乎马上就要开始跟自己争辩所谓“实习”的定义了,克劳迪娅立刻从一旁抄起一根毛巾,揉成一团,拍在了路易莎脸上,堵住了她的辩解。
“要是你不喜欢被人当小孩子护着的话,就直接去找芙蕾女士提出来嘛,她又不是什么不听人说话的大人。”
克劳迪娅幼时也曾与芙蕾女士有过来往,多数时候都是与路易莎一起——在克劳迪娅的印象里,那位女士在孩子们面前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虽然在矫正孩子们的坏习惯时从不妥协,但在平时却是个很好商量的人。
是个少有的,能心平气和地与孩子们沟通的大人。如果好好商量的话,一定能讲通的吧。
“问题就在这里。姑母她属于那种……怎么说呢,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人?”路易莎摇了摇头,“她在很多事情上都蛮固执的,尤其是涉及到会带来危险的情况。”
“那起案子,很危险吗?”
“嗯。”
路易莎点了点头。
“出现了死者。如果不是姑母行动迅速,可能还会有更多人死。”
“可是,这在南风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倒不如说,哪怕是在整个洛米涅市内,凶杀也并不罕见嘛,这哪算得上特别危险?”
尤其是近几年还越来越多了。毕业考试的论述题还考了这方面的问题。
“对嘛。所以我才说,既然不算什么特别罕见的危险状况,那为什么不让我参与?”
得,让她绕回来了。克劳迪娅仰天叹气,决定不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反正你……唉,你好歹去跟芙蕾女士聊聊。像你这样一直做个乖宝宝,人家说啥你就干啥,那也不能怪人家把你当小孩嘛。”
克劳迪娅伸出拳头给路易莎打气。
“你得跟你奶奶……呸,跟你姑母好好交流一下,让人家知道你的想法啦。”
“嗯……我知道了。”
路易莎也伸出了拳头,两位少女就这样泡在浴缸里轻轻碰拳。
“谢谢。”
“不客气。另外,赶紧把小黄鸭还我。”
泡完了澡,又帮小安妮也洗了个干干净净,克劳迪娅这就要离开了。
“给,这是钥匙,你们什么时候走了就记得帮我锁门。”
大大方方地便把公寓钥匙交给了路易莎。
“这里的安保相当完备,你不是要保护那孩子吗?”克劳迪娅指了指路易莎身后,小安妮正坐在沙发里,出神地看着电视,“就在这里住几天吧。我有空的时候也会过来的。”
“这么着急吗?不再待一会儿了?”
“不……跟你这么一折腾,现在都快四点了,我得赶紧去给我那些弟弟妹妹买巧克力。”
“帕斯托雷家的大小姐,也得亲自去买巧克力?”
路易莎打趣地说道,克劳迪娅则是一边穿鞋一边咬牙切齿地回应:
“我奶奶她……管的太严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只有我买的时候,她才不会多说什么。”
“原来如此。你也是被溺爱着的小孩呢。”
路易莎点了点头,引来了克劳迪娅的白眼。
从这方面来说,还是科塔内利这边比较宽松。
“对了,克劳迪娅。”
就在克劳迪娅出门前,路易莎突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
“帮我个小忙——你能进中央档案库对吧。”
路易莎递来一只薄薄的信封。并非国家宪兵常用的文件信封样式,只是普通的民用邮递信封而已。
“帮我查一点东西。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
“能进是能进……具体要查什么?”
克劳迪娅有些疑惑地接过信封,正要拆开,却被路易莎伸手阻止了。
“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一点小小的好奇心而已。别多问,到没人的地方再拆。”
“哦哦……”
听她这么说,克劳迪娅便也压下好奇,把信封妥善地收进了外套内袋。
“嗯,多谢了。随便什么时候去查都可以,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
着急离开的克劳迪娅,没有看到身后友人那略有些复杂的神情。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路易莎轻轻呼出一口气,“砰”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