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5个洞窟中只有第45窟的门开着。我和薇丝走进去。洞里的漆黑和洞门透进的阳光糅合而成的昏暗将窟室渲染得十分神秘，在这神秘之中，释迦牟尼端坐中央，左右侍立佛弟子、菩萨、天王六身像。他们身上色彩斑驳，散发着盛唐的余味，在昏暗中更显出一种庄严和神圣。这里对于我而言应该是陌生的，但奇怪的是，我感到那么地熟悉，好像从我一出生它就一直伴随着我，从未离开——这是我进入瀚海以来，一直困扰着我的神秘感觉。
“你最终还是来了！——”释迦牟尼突然睁开眼，施无畏印的右手轻轻放在了膝上，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位老大爷般慈祥。
一旁侍立的六身像也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塑像猛然开口，弄得我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我才继续问道：“你知道我？”
听到我的问话，释迦牟尼和其他六尊塑像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释迦牟尼岔开了话题道：“你这个臭......”他把还未出口的两个字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就不问问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想问，谁会比我更想解开这个疑团？但我压抑的怒火堵塞在喉咙里，让我没办法问出口来。释迦牟尼和其他六尊塑像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比刚才的笑声更大更急促。
“你进入瀚海，不就是为了Anti-C组织吗？”
“Anti-C”这个英文词组就像除颤仪的电流击打在我的胸口，让我的心脏猛烈一颤。“这里......难道这里就是Anti-C组织的秘密基地？”
释迦牟尼笑而不语地点点头，其他六尊塑像也笑吟吟地沉默不语。他们庄严温暖、大慈大悲的样子，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们和想象中无恶不作的Anti-C组织联系起来。
他身旁的阿难尊者塑像用温和的目光看了看我和薇丝，半开玩笑地问道：“心虚了吧？”
我轻蔑地“哼”了一声。“怕？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快把老邹——就是我爸，还有那些专家交出来。”
他们依旧面不改色。这倒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经意地瞥了薇丝一眼。
“不光是你，大多数人都对我们有很大误解。”释迦牟尼说道，样子就像开坛讲经、传法布道一般。“真相往往埋藏在表象下面。可惜，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被表象禁锢的生物。你能确信，你看到的、听到的就一定是真实的吗？”对于他的话，我感到很费解。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将手印从无畏印变作与愿印。一道白光从他摊垂的手心射出，落到洞窟斑驳的地上，随即从光线落处冒出一个直径2米左右的光球，光球中是一座高楼林立的城市被无数装甲飞车袭击的全息投影。他正式开始了他的布道：“学过历史的人都应该知道半个世纪前发生的‘数字平权运动’。那时数字政府还没有建立，梦境十分混乱，几乎被权贵和富人垄断。梦境成为阶级矛盾最突出的地方。为了争取平等权利，在世界范围内爆发了数字平权运动，结果大家都知道，权贵和富人作出了表面上的妥协。之所以称妥协是表面上的，是因为运动并没有改变剥削与被剥削、压榨与被压榨的本质，只是让这种不平等穿上了合法的外衣，变得更加隐蔽了。Anti-C组织就起源于数字平权运动，成员大多来自社会底层，是彻底的数字世界无产阶级战士。像两个世纪以前的无产阶级革命军队一样，我们也采用红色作为军魂的象征——这是向历史上的红军致敬，他们都是伟大的英雄——我们和他们都是时代的逆行者，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是如今的战场换作了数字世界而已。因此，我们更愿意称呼自己为‘数字红军’或者‘红军’。半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在为争取平等的数字权利而斗争，目的就是要建立一个所有人——无论富人还是穷人——都能够自由移民并且获得相对美好生活的数字世界秩序，将梦境从必然王国引向自由王国，缔造一个真正的梦境天堂。”
“你不用打断我，我知道你的疑问。你一定想问，如果是我说的这样，那为什么Anti-C会成为恐怖组织，残害了数以百万计的无辜生命。如果我说，这并不是我们干的，你信吗？你当然不信，但这就是事实。数字平权运动后不久，现实世界和数字世界的几大财团联合起来建立起RICHER初期组织，那时候的RICHER还仅仅发挥着与行业协会相差无几的作用。可随着不断壮大，它逐渐变成了权贵和富人在梦境中的利益代表和维护者。当时，没有哪个国家把梦境当成主权领土，它就像没有主人的荒地，除了‘先占’原则不存在任何普适的规则，管理很松散。由于天然的权力和资源优势，加上梦境的全球统一性和便捷性，很快RICHER就渗透了梦境的方方面面，让金钱成为了梦境的实际统治者。不过他们从不承认自己与此有任何关联。宣传是不是把它塑造成了正义与至善的化身？别被他们给骗了。狼披上羊皮依旧是狼。活死人带和遗弃深渊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要不是现实世界各国政治体制不一，传统民主政治格局早已根深蒂固，也许，它早就让金钱在现实世界中露出了更加尖利的獠牙。好的是，至少现在，它在现实世界中还表现得比较隐蔽，那些种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也深埋在欲望的背后。你不要急，马上就讲到它和Anti-C组织的关系了。在这个世界上，RICHER最坚决的反对者应该非Anti-C组织莫属了。近半个世纪里，我们也曾经看到过胜利的曙光，那是20多年前，全球的数字人解放事业达到了高潮，梦境有三分之一的城市被我们占领。面对当时的形势，Anti-C原最高统帅伊万诺夫却开始改变积极的战略方针，幻想乘势与RICHER和谈，按他的说法是‘和平路线’，实际是出卖组织和人民，现在我们称之为‘新宋江主义’。起初，RICHER的确表示出了诚意，在Anti-C内部也出现了盲目欢庆胜利的狂热和麻痹。协议达成半年之后，危机开始显现，梦境各地开始出现以Anti-C名义发起的恐怖袭击事件，RICHER表面上帮助澄清，实则暗地里控制媒体进行负面宣传，就这样，在短短三年内，人们对Anti-C的态度从同情逐渐变为冷漠最终变成厌恶。2201年‘11•9’事件发生后，Anti-C被认定为恐怖组织，以当今第二大超级大国美国为主的西方国家联合梦境安全局，开始对Anti-C开始了长达10年的围剿。Anti-C损失惨重，只能转到地下。现在我们知道，一切恐怖袭击的始作俑者其实正是RICHER，包括‘11•9’事件......”
听到这里，我感到我的世界观都要坍塌了，难道真如释迦牟尼所说？要是真是那样，这个世界也太可怕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世界远比我当时以为的更可怕。我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正要说出“证据”两个字，球体内已经快一步显示出了一系列书证、物证、证人证言。看到这些，我已经没有任何继续质疑的理由和底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挤出三个字：“那他们？——”
我口中n的余音还没有开始消散，洞门外就突然响起了飞车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声音并不齐整，以不同振幅和频率袭入我们的耳朵，就像无数粗细长短不同的线拧成的一根绳，逐渐变大、逐渐清晰。听上去飞车的数量应该不少。我和薇丝透过洞门看去，目力所及的天上都是各类装甲车，密密麻麻，就像漫天蝗虫般飞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释迦牟尼却异常地沉着，看看左右的弟子、菩萨、天王，手中先是结出了禅定印，随后又结出了降魔印：“终于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