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午4点开始,幼儿园门口放学的人潮便开始逐渐汇集。
“小司,我妈妈来接我啦,拜拜~”谭雅和司马谭挥了挥手,跑出了教室。
他一般在幼儿园躲到很晚才回去。
这里既有光亮,也有玩具和书籍。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软和的床和无限的白开水。
幼儿园有强制午休,所以也会给每个孩童配备自己的床。
他把教室的灯关了,坐在了自己的床上,喝了一口水,把碗放在了床脚。随后躺在午休的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这次就吃炸鸡腿吧……”
幼儿园柔软的床比家中的硬木板舒适了不止一点,『生活老师』还会定期清洗杯子。他头陷进松软的枕头,清香的沐浴露味道哄着他慢慢进入了梦乡。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教室,走廊早已是一片漆黑。
他看了看教室的挂钟,短针指在了“9”的位置。
虽然还不会看钟表,但他记得短针指着哪个数字,就大概是什么时间。
回家再继续睡吧,他暗想道。
司马谭从书包拿出了从家里带的两个碗,将一个碗先放在饮水机中,打开了开关。
水哗哗地留着,击打着铁腕,打破了夜晚教室里的宁静。
盯着另一个手中的空碗,他有些失神。
他把那个碗又放回了书包。
自己怎么还是没有习惯……
至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他以后只需要带一个碗接水。
只需要带一个碗打饭。
再也不用带着两个人的份,回家共进晚餐了。
对!他完全可以就在这里吃饭,他不用再背着两大碗饭,徒步走回家了。
他把饭盒打开,里面是中午的『鲜虾蒸水蛋』和 『肉片炒白菜』,已经冷了。
他舀了一大勺蒸水蛋,配上米饭送入嘴中。
好香……
他把刚刚接满的那碗水喝得精光,又吃了一口白菜冷肉片。
司马谭将勺子插进了米饭里。
突然,一滴水珠砸进了饭盒中。
司马谭疑惑地将头望向窗外,
没有下雨。
抬头看向天花板,
没有滴水。
又有一滴水滴进了饭里。
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
眨眼,一条泪痕悄然出现在他的脸颊。
第三滴水滴在了饭里。
他没有再挥动勺子,一股巨大的孤独感包裹着他。
就这么坐着,虚无地坐在黑暗教室里的椅子上,独自一人。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因内心的触动而流泪。
连母亲死的时候,他也没有被打动一丝一毫。
他为什么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很快,他内心就迅速恢复为往日的平静,
可他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仅仅像一座被遗弃的废墟一样,立在自己的椅子上。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他仅仅是想看看什么时候他可以流下第四滴眼泪。
这种感觉……太有趣了……
哭泣?愤怒?兴奋?恐惧?恋爱?对于司马谭而言,这些形形色色的情感很难才能体验到一次。
他知道眼睛里面会流出水来,至少他,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每次他被吵闹的哭声惊醒,抬头看向声音源的时候,不是一个男孩死死揪住女孩的小辫子,就是一个孩子和另一个孩子为了争当谁是『红色』,谁是『蓝色』的过家家大打出手。
司马谭看着水从他们的眼睛里一点一点流出来,像自己厕所里永远关不紧的水龙头。
他也想让水从自己眼睛流出来一次。
为此,他还站在洗手台滴了几滴水进自己的眼睛里。
不过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他并不觉得生气,也未觉得好笑。
一切都无所谓,怎么样都好,无论快乐还是愤怒,都无法阻止他已经醒了的事实。
情绪,都是心中的欲望未满,或是满足了心中的欲望所催生出来的产物罢了。
一个几乎没有欲望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情感呢?
唯一让司马谭嘴角抽了一下的,就是醒后,听到他的小同桌谭雅对他说:
『小司你也试一试,像那个男生一样,揪我的辫子。』
短针一点一点地挪动挣扎着指向了“10”,而他的第四滴眼泪还迟迟未能挤出。
司马谭认为已经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价值了。
几勺子将身前的饭菜送入嘴中,他起身整理物品。
瞥了一眼角落的饮水机,刚刚迈出的步子又停下了。
但他没有预料到:
今晚,他不仅能第一次体验到流泪,也能体验到发自内心的笑,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当司马谭独自穿过幼儿园铁栏杆,端着一碗热水走了20分钟的夜路,踏上小区里黑糊糊的楼梯时,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
他凭借肌肉记忆,一步一步摸索着两个台阶之间的高度,慢悠悠地走上了7楼。
一股风从楼梯口吹到脸上,司马谭觉得有些阴冷。
“咚”,“咚”,“咚”……
清脆的声音从楼顶传来,那是他家的楼层。
昏暗的走廊上,“咚”,“咚”,“咚”的三声再度响起
“什么声音?”司马谭自言自语道。
上了8楼,走过转角,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像是把垃圾桶的废料混进了下水道,酸臭味涌入鼻中,令人有些作呕。
而令司马谭毛骨悚然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卷发女人正在一下下敲打着他家的门,就好像在敲响带他跌入地狱的丧钟。
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他闻过一次。
幼儿园里,他看着班长从垃圾桶翻找出一只死老鼠,提着它的尾巴,吓得女生看了直往其他男生身后钻。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司马谭突然很想体验一下死老鼠的味道。在众目睽睽下,他从班长背后,上前将鼻子凑近尸体嗅了嗅,把拿着老鼠的班长吓得往旁边走了好几步。
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和那只死老鼠,一模一样。
……妈妈尸体好像在家里……
听见司马谭的脚步声,女人的头缓缓转过90°,一张白得令人发慌的脸死死的盯着他。
“过来。”女人冷冰冰的声音刺进了司马谭的神经。
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一个强烈的欲望从他心中诞生:
这个白脸女人!快点离开!
司马谭不自主迈动了脚步,每靠近那个女人一分,他的腿就止不住越发颤抖。
怎么办?尸体会被她发现吗?
……
李老师在家看着手中的花名册,还是下定决心,拜访一趟司马谭的家庭。
她不理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才会培养出一个三岁都无法开口说话的孩子。
小儿麻痹症?幼儿智力发展缺陷?
李老师不知道。
但她认为,作为司马谭的老师,她有必要,也有义务,前往自己学生的家中,搞清楚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