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臭了,”白脸女人捂住鼻子,“你这里面就像是死了老鼠一样,整个走廊都是这个味道。”
臭味不是这个女人身上发出来的吗?
原来尸体放着不管会变臭吗?
司马谭通过生活的观察,一直认为,人死了放着不管,就会一直躺在那里。
她的年龄,皮肤,容貌——都不会再变化。
这是对司马谭幼小认知的第一次颠覆性冲击。
司马谭从来就没有剩下过任何残渣剩饭。
本能地吃饭,洗碗,倒垃圾,周而复始。
臭味,全部是从垃圾桶里钻出来的,所有东西,只要进了垃圾桶都会变臭——
这是他经验到的结论。
而当下,他的经验失效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的身体分明在床上躺着,也没有放进垃圾桶里面,
但是妈妈的身体会发臭?
这个女人发现了吗?
不,她好像以为是死老鼠、
如果死老鼠肉可以变臭?是不是死去的猪也可以发臭?
司马谭平静地望着面前这位骨瘦嶙峋的白脸卷发女人,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发出颤抖:
“大概是,卖回家的猪肉放久了坏掉了吧……”
“小朋友,你应该想说『买』吧。”
“嗯嗯嗯……”司马谭点头会意,“不好意思,阿姨,我还在上幼儿园,这两个字有点难。”
司马谭企图将话题扯向一旁。
“小朋友,你让我跟你家长聊一聊吧,我家住楼下都闻到了。”
“好……”司马睿下意识答道,失神地翻找着书包里的钥匙。
怎么办?要被发现了,究竟应该怎么做?
要是被发现了,我会怎么办?警察会把我送到哪里去?领养?孤儿院?即使是孤儿院也是万幸了。
监狱?会送小孩子进监狱吗?不会把我送进监狱吧!我问过了谭雅了,她告诉我只有大人会进监狱!我只有6岁,对,我只有6岁,还没有满18岁,不会有事的。但是……
司马谭的小脑袋飞速运转着。
把这个女人支走!
怎么把这个女人支走?!
司马谭的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心脏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他,甚至他的意识好像已经脱离了整个身体,
他觉得自己不是笔直站在这个世界上,而是一个倾斜的角度犹如一棵树垂直立在地上。
她想见我的母亲!
不能让她见到我的母亲!
告诉她什么可以让她放弃?
告诉她我的母亲不在家!!
对!!
一定可以的!!
司马谭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笑容。他扭头看向白脸卷发妇女。
好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司马谭的整个身体僵住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逝……
“怎么了,小朋友?让我进去啊?”
奇怪……
我的手……
怎么已经自己……
不自觉把门打开了……
白脸妇女凝视着他的眼睛。
这般她者的凝视,让司马谭心里发毛。
一股恶臭从打开着的门缝中扑面而来,妈妈的尸体,就在房间里,即使司马谭在大门口,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妈妈的尸体躺在房间里。
只要那个女人往我这边凑过来看一眼,一切就都结束了。
“妈妈——”
司马谭突然向房间内叫喊道。
无人回应。
“妈妈!——”
还是一片死寂。
怎么可能会有人回应,如果真的听到了回复,那才是撞了鬼了。
嗯,告诉她妈妈已经睡着了吧。
“阿姨,我妈妈好像不在家。”司马睿的声音极其平淡,听不出一点波澜。
白脸妇女一言不发,凝视着他的眼睛。
走廊寂若死灰,连午夜的乌鸦也停止了喧闹,
除了司马谭失控的心跳声在走廊放肆地回荡。
“小朋友,你心跳得好快,似乎很紧张呢?”
“嗯,因为刚刚发现妈妈不在家,陌生人进到我的家里面,会有一点点担心。”司马谭的声音很平静,牙齿却止不住地颤抖,悄悄吸了一大口气,说道:
“妈妈回来了,我会帮你转告她的,我保证,下一次绝对会把家里的烂猪肉和死老鼠清理干净。”
“好的,小朋友。”白脸女人笑着点了点头。
司马谭捧着从学校接来的水,准备转身进屋。
嗯,目前为止,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突然,她的脸像死人一样没有表情,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碗水。
半晌,她缓缓开口道:
“让我进去。”
“啊?”司马谭倒吸了一口寒气。
“杂种小骗子,让我进去。”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敲门?为什么直接用钥匙?”
原来是这样吗?难怪方才心中始终忐忑不安。
“你早就知道你的妈不在家对吧?”
“你知道你妈已经不在家了,所以直接用钥匙开门。”
“根本不是像你说的,『发现』了妈妈不在家”
每说完一句话,白脸女的声音便更加阴冷。
骨瘦嶙峋的妇女突然放声大笑,本就白得可怕的脸变得更加惨白,就像灰白的山羊涂上更苍白的染料。笑声越来越古怪尖锐。
她的脸向司马谭做了一个活人根本不可能做得出的表情,脑袋猝然旋转一周,煞气如她的怒火伴随嘴巴的一张一合涌出。
“下地狱下地狱下地狱下地狱下地狱下地狱……”
“哈哈哈哈哈航哈哈哈哈哈……”
……
司马谭从硬木板床上惊起,大口喘着气。流出一身的冷汗浸湿了身下的木头,汗水将他周围一圈的木灰色染得更深。
竟然是因为这样吗……
司马谭坐在地上甩了甩头,仍心有余悸,衣服黏着汗液贴在他的身躯。
那时,司马谭告诉女人:
『妈妈回来了,我会帮你转告她的,我保证,下一次绝对会把家里的烂猪肉和死老鼠清理干净。』
白脸女人便信以为实,乖巧地走向了黑黢黢的楼道口。
司马谭回到家,关门,心中却没有因为危机的解除而松了一口气,而是反常地一直像塞了什么东西一样,堵住了控制放松的神经通道。
他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母亲尸体。
几十只苍蝇在尸体上飞舞,一条蛆,苍蝇之子,从皮肤中钻了一个洞爬了出来,黄绿色的脓水趁机逃窜出肿胀的肌肤。
他弯下腰,将从学校接来的那碗水慢慢放到妈妈身边,尽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一个害怕吵醒婴儿睡眠的家长。
心中仍然十分不安。
苍蝇东飞西窜,翼翅喧闹的颤动声音,司马睿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床板上,顶着糜烂腐败恶臭,整个人躺在了母亲的身边。
他缓缓闭上双眼,将自己的呼吸频率降低!
再复盘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情……
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然后,在梦中,反复刚才的场景。
第一次和第三次,女人没有听信他的蛊惑,强行闯入了房间。第二次和第四次,女人没有出现在他的家门口。
司马谭将这四次错误,归结于他没有完全做到之前的行为。
第五次,即使相较一次的恐惧已经减弱许多,他仍努力将自己的牙齿颤动,心跳加速。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的『梦境重演』,女人和先前一样,相信了他的话。
直到——第八次,女人说出了那句话:
『让我进去。』
随后,白脸女变得极其狰狞,向司马谭扑杀了过来。
司马谭并不害怕白脸女人。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而是他因此发现,先前自己竟犯了如此大的疏漏。
“不过,与其纠结那个,还是先……抓紧把这个造成问题的源头处理干净。”
司马谭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一只原本趁他睡着停在他头上的苍蝇惊扰飞离。
他看向了床上的尸体。
给母亲的那碗温水中,淹死了12只苍蝇。
……
李老师比对着手机上地址,看向了面前的陈旧大门。
就是这扇门了,司马谭的家。
李老师将手悬在了门边,敲了两下门。
几乎是在敲完门后的刹那。
哐当——
门从里面打开了。
“李老师是吗?”
“我是孩子的母亲,请进来吧。”
黑洞洞的门缓缓打开,一张年轻娇俏的女人脸映入眼帘。
灰色的屋内,女人的窈窕娇躯,黑曜石般的双眼,瀑布般的青丝。
除了……
她身后压抑沉寂的房间与其十分违和。
李老师站在门外,木然望向屋内。
女人缓缓平移向前,光从她的脸庞照到了她的脖子以下,纯白色的衬衣,金属质感的银白色轮椅,白皙玉手按压放在黑色轮胎上推动着前行。
“不好意思,这副样子……让李老师见笑了,请别站在外面,还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