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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文书被聚集在书房殿里,桌面几乎已经塞不下。
但是安德烈娜没有处理它们的心情。
糟糕的脸色来自知道丹尼斯被逼到何种地步的精神压力,也来自对现状无能为力的不甘。
(该死的魔王......)
因为偏头痛带来的不适,安德烈娜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肩膀稍微转动,身体内部吱吱作响的关节声立刻传入耳中。
看样子是身体正提醒着自己该休息了。
可望向窗外,现在才是月亮刚爬升到夜幕之上最显眼的地方的时候,还远未至深。
精神消磨的疲惫感,远比体力要来得大。
虽然现在就想要甩手休息,但遗憾的是就算闭上眼,魔族女王的声音依旧像是诅咒一样回到在脑海里。
——死,还是投降?
根本没得选。
因为,丹尼斯王都所有人类整体的选择,并不是简单的个人倾向。
桌上的文件尽管堆成山,但其实无非就只分两样。
一种是委身求全,为了活命而上奏请求投降的。
说法各种各样,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全城百万民众活着总比死去要好;
亦或是当做一时的权宜之计,先投降保住性命,再伺机从魔爪中逃离......
——全是些天真的想法,安德烈娜看了就觉得好笑。
这些尸位素餐的权贵庸人能够想到的,魔族的女王就想不到吗?
安德烈娜相当清楚这一点。
既然能够给出投降的活路,在那看似「活下来就是万幸」的背后,一定是比死还要痛苦的地狱。
实际上,反投降派上呈的意见书也是如此进言的。
被魔族奴役的人类的下场,可想而知。
劳役的奴隶、玩具、甚至是作为饵饲......
投降或许是能活着,但肯定已经不是作为「人」。
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人愿意战死而不是投降。
现在,两方意见的矛盾,在安德烈娜的脑海当中无休止地对抗着。
统一大众的意见?
安德烈娜自暴自弃似的苦笑出来。
哪怕是再给一周、一个月、一年,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恐怕,这种内部意见激撞的情况,也在那魔族的女王意料之中吧。
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看到的。
在对选择做出答复之前,人类之间就先会因为苟活和赴死的分歧而产生不可弥合的裂隙。
能给出这种选择而不是直接屠杀丹尼斯,证明那魔族女王要比想象地还要恶劣。
然而,面对临头之灾丹尼斯无计可施的前提是,没有任何打败魔族的可能性。
原本指望的援军,到现在一点信使骑士回传的消息都没有——想想也知道,肯定是遭到拦截了。
但勇者还在丹尼斯,创造反败为胜的奇迹的机会就存在。
尽管自昨晚上到今日早晨醒来之后,就不见了路利修的身影,
可安德烈娜清楚,如今丹尼斯遭魔族围困,路利修不可能离开。
且不说「救世」的同伴还在城内,就连怎么突破魔族的封锁出去也是个问题。
也正如安德烈娜的判断,卫兵在丹尼斯的街道上,找到了勇者。
就在安德烈娜第八次吐出叹息后,传来等待已久的敲门声。
安德烈娜下意识地站起身,但想起自己公主的身份,还是坐回了椅子上。
“什么事。”
“公主殿下,百忙之中万分抱歉,我等已经将勇者——路利修大人带到。”
是王宫密骑的禀报声。
“让他进来吧。”
“——是。”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先是远去,又靠近。
安德烈娜以深呼吸调整心绪,恢复端庄的坐姿等待着房间门开启。
「吱呀」一声,随门外的侍从拉动门把手,
正在自己的期盼之中,却又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勇者——
路利修走入书房,来到安德烈娜的面前。
跌入冰点的气氛,裹挟着整个房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受不了这份沉默的安德烈娜率先开口:
“勇者大人.....首先谢谢你昨天晚上救了我。然后,对之前做的那些伤害你的事情,我非常抱歉。对不起。”
安德烈娜站起身,从座位离开走到书桌旁,诚挚恳切地向路利修鞠了一躬。
这份道歉,是她已经做好了充分地心理准备后才说出口的。
不过,就如意料之中的那样,没有立刻听到勇者的答复。
所以,安德烈娜照着准备好的说辞,保持着弯腰的鞠躬的姿势,继续开口:
“我知道就凭这种简单的言语上的道歉,是不能弥补已经发生的事,我也不奢望路利修大人您能够轻易地原谅我。
但至少,还请您将心中的怨恨暂时搁置。现在丹尼斯面临着为难,王都的臣民们正需要勇者大人您的力量......”
“心里话呢?我来这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路利修冷漠的声音,让安德烈娜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勇者已经不吃这套了。
是啊,在别人面前摘下过的面具,就没法再戴上。
安德烈娜清楚得很。
但是——
“这就是我想说的话。如果你不习惯这种语气,那我大可以换一换。只不过意思内容还是相同的就是了。”
安德烈娜缓缓直起身,不避讳路利修的视线。
“路利修,我要你再拯救丹尼斯。这是你作为征召勇者的职责,你理应那样做。所以,不要因为你我之间的恩怨而把民众的生命拿来置气。”
“嗯嗯,语气对了。就是这幅高高在上把所有人当做工具使用的上位者的口吻和态度。”
路利修蹙眉哂笑着,讽刺意味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么,这依旧不过是你经过修饰的理由罢了。安德烈娜,别忘了你自己是怎么说的。别说王都,就连全圣王国的子民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你们皇室的陪衬。”
安德烈娜无法反驳。
打算放弃王都从密道离开之前,就不该在路利修面前说那些有的没的,言多必失。
“哦,不过么,想让勇者再救你一命,也不是不行。”
突然路利修话锋一转,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
突然一阵寒意蹿上安德烈娜的心头。
“你,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啊,别把我想的跟你这种阴险而又纯粹的利己主义者一样嘛,我这个人还是挺正直的,不会有什么过分要求。”
说话间,路利修绕过安德烈娜的背后,来到公主的书桌后,坐到属于权力者的椅子上。
“而且再说了,你既然是求人,就得先拿出相应的态度来,不是么?”
哼笑之中,路利修的嘴角不怀好意地扬起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