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标准时公历三四二六年三月六十一日凌晨,央京郊外。
运动鞋踩在枯枝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与冲锋衣划过树枝产生一阵阵不规律的哗啦声响在林间回荡。
城区方向烟花爆竹声仍未止息,那是每月月底除夕日最的后一场祭祀活动,人们用这种方式驱逐凶兆,祈求祥瑞。
白墨熟练地在树林间中左右穿行,却始终让远方那条高耸入云的红白相间光带保持在自己的视野中。
那条灯带原本只是作为警示灯,防止大气内飞行器与空间电梯相撞用的,而在远离现代文明的郊外,这却反而成为了最方便且准确的路标。
一条深不见底的裂隙突兀横亘在白墨眼前。
得益于现代神秘学迅猛发展,文明的触角伸向了晨星,暮星,乃至岁星和它的卫星们。
至于文明的摇篮,“神州”这颗小小的行星理应早已被丈量清楚,至少大多数人是这么相信的。
但白墨知道,这颗星球上至今仍片未曾被文明所发现的处女地。
她没有犹豫,向着地心深处一跃而下。
转瞬间,重力反转,裂隙深处变为夜空,天空成为大地,周边的岩峭则化作一片昏黄云雾。
在白墨前方,一根根铁色栏杆拔地而起,构筑出一个封闭鸟笼。
在鸟笼中的,是一个被束缚身影,双目璀璨,被羽若绸。
“青鸟姐姐,最喜欢你了!”
忽然出现的声音惊起林间飞鸟四散而逃,飞入云雾之中。
“什么嘛,结果还是没用。”白墨沮丧地看着没有丝毫变化的囚笼,手指不断搅动额前的发丝,在鸟笼边上盘腿而坐。
“一直都说了得要真爱之人的告白才行,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哪懂什么是爱。”
青鸟说着轻弹一下白墨那标准东方人式树枝状的长角角尖,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从身上摘下一根白羽,递给白墨。
“给,我的羽毛还有很多,希望你能够一直幸福。”
“我已经三十九岁了,很早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更何况我明天就成年了。”白墨气鼓鼓地看着青鸟,一把夺过那根羽毛,面颊因为充血迅速变得通红。
“虽然我也确实不懂得什么是爱就是了…”
“哦对了!青鸟姐姐,给你看看这个。”白墨说着想到了什么,她脱掉了外面穿着的冲锋衣,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夹克:“这是太殷那边传来的正装,是不是很帅?”
“这本来是我姨妈为我明天成年礼准备的礼服,可惜爸爸死活不同意,非要我穿惯例的襦裙。”
说到这,白墨眼神暗淡下去,手紧紧攥着那根羽毛,指甲死死抠进肉里。
“啊,对了,青鸟姐姐,我,要嫁人了。”
“为那个什么该死的“家族利益”,他们打算等我高中读完就在年祭假期前找个时间举办婚礼直接把我嫁出去。”
白墨哽咽地说着,泪水沿着面颊划过,落到泥土中,话闸子这东西似乎打开后便反而没那么容易关上。
“他家在其中一个月亮上,以后可能很难再回神州来看你了。我可能不能按照约定,带你去旅行了。”
“没关系,只要你能看到那些景色就够了,至于我,看不到也没什么关系了。”
青鸟说着不断的从身上拔下羽毛,拔下那些蕴藏着“幸福”的羽毛,接着一股脑的全塞进白墨的怀里。
洁白的羽毛末端带着点点青丝,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啊,羽毛,送给你,祝你幸福...羽毛,我还有很多羽毛,给你,这些都给你…”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真是不公平啊,明明身为能给人带来幸福的青鸟,居然自己是最不幸福的。
白墨想着,落下的泪打湿了那些白羽,她将那些羽毛重新塞回笼中,双手死死抓住青鸟双肩。
黑色的眸子对上湛蓝的眼睛,俩人虽都没有说话,却又都能从眼神之中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话语。
青鸟姐姐的羽毛,给我了太多的幸运…和我那些所谓的“家人”不一样,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关心我。
这些羽毛,还是留给你好了,我希望青鸟姐姐也找到那个真正爱着你的人,带你离开这个监狱,重获自由。
被困在这里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我不后悔被关在这里,于我而言这只是赎罪。
反倒是你,你的人生还很长,不妨去做你想做的,去看你想看的,不要被人操纵着碌碌无为过一辈子。
可我还想带青鸟姐姐去看看现在的世界呢,除了这里外,还有很多风景如画的地方,只是我要食言了。
我不想这样,我知道的,青鸟姐姐你一直想要重获自由,每当我离开的时候,你都会抬头远望那遥远的天空,遥远到令我害怕…
那就带着我的羽毛吧,它们便是我的眼睛,祝愿你能够幸福。
良久的沉默。
“那…永别了…”白墨将其中一根羽毛握在手中,用袖口拭去眼泪,向青鸟做最后的道别。
此去一别,应该便不可能相见了吧。
但白墨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气泡浮上意识之海,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白墨仔细看着青鸟,想要将她的面容牢牢镌刻在自己记忆里,庄重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谢谢你。”
囚笼瓦解,锁链消失,重获自由的青鸟褪去羽翼,她的双目不再璀璨,展露出常人理应具备的色泽。
“这是...”
白墨恍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很快她便想到了青鸟曾和她说过的话——“背负罪孽之身的青鸟,若想要重获自由,必须等待真爱之人。其告白会将囚笼和锁链化为乌有。”
所以…对家人诚挚的感谢与祝福,就是爱吗?
那也就是说,青鸟,自由了?!
“也谢谢你。”
疲惫的青鸟倒在地上,她的形体逐渐透明。
“青鸟姐姐,这是回事?!”白墨慌张得将青鸟枕在自己怀中,拼命想要抓住那些正在消失的。
“就叫我姐姐吧,我应该已经不再是青鸟了。”曾经的青鸟有些虚弱看向白墨,她面色苍白如纸,脸上展露出的却是幸福的微笑: “啊,时间可能不多了…到头来反而是我食言了,抱歉...”
“姐姐,你是个骗子,自作主张的救下我,又自作主张的这么离开,呜呜呜...”
白墨终于明白了眼前所发生的究竟是何事——她挚爱的亲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一直期待的从来不是一场旅行,而是和你在一起的旅行啊!”
“你说的没错,我真的很自私。我想看着你走过完整幸福的一生,却又不愿意在大限之后再死去。”曾经的青鸟慢慢合上眼睛,她的形体逐渐化成流萤,被微风吹上天空。
“所以接下来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
“既然如此,那就带我一起走啊!要是你不在了,我又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白墨几乎是在吼叫,在咆哮。
“但是呢,你已经长大了,你也有你的故事啊。按照约定,去看你想看的,去做你想做的,去度过真正属于你的一辈子。”
啾。
温润的朱唇贴在面颊上,留下深情一吻,曾经的青鸟彻底化为星光,被风贴上月夜,只留下最后的话语还在白墨耳边回响。
“你可能会遭遇许多挫折,可能会遇见无数悲伤,还可能会变成你最讨厌的人,但不要忘记,我会一直看着你的,那些羽毛便是姐姐的眼睛。”
当白墨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林中裂谷前,只有手中握着的羽毛还能证明刚才的一切确实发生过。
俩轮银月高悬于夜空,正和着那些群星静静的看着悲伤的她。
白墨分不清那颗是她未来那个“丈夫”居住的月亮。
她只知道夜空很冷,很冷。
冷得让白墨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白墨又一次用袖口擦掉面颊上的泪水,她想要再度跳入地隙。
她不相信那个曾救下她,远超那些空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的亲人就这么离她而去。
但直觉告诉白墨,
再跳下去,
会死。
青鸟已重获自由,乘风而去,曾经的囚笼亦化为轻烟,现在在地隙深处什么都没有。
许多念头在白墨脑海中展现,这都是些她此前从未有过也不敢去想的。
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和那些“亲人”斗争。
她要去考大学,她要带着青鸟去旅行,她曾为青鸟描述过的海树山花,苍穹赤日。
她不想在成年之后就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从此在家相夫教子,
她不想再任由那些所谓的“家人”操纵自己的人生,
她不想辜负青鸟的期望。
白墨极目远眺,锐利的视线穿透冰冷的夜空,穿透那些遥远星辰,穿透了你。
她暗暗在下定了决心,
她要度过幸福的一生。
白墨将羽毛小心翼翼地放进冲锋衣的口袋里,拉上拉链,生怕一不小心那羽毛便也和青鸟一样消失无踪影。
在确认万无一失后,白墨沿着来时的方向扎进密林。
再一次,林间响起运动鞋踩在枯枝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以及冲锋衣划过树枝时产生的哗啦啦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