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最后一刻临阵脱逃了。在逃跑途中我不小心摔下全是泥水的地方,艰难地爬起来后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此时我的内心,大概充满了委屈、后悔,已经是临近崩溃的状态。
回想起这段日子里,我总是生吃着蘑菇度日,独自一人在黑暗山洞之中防备着瘴气之石。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话,也没有任何生物出现在山洞里,只有那可恶的瘴气之石生成的不死族士兵。
这里的环境过于压抑,即便是生存几百年、作为森之贤者也难以忍受这痛苦无尽的寂寞。
而且比起死亡,我更害怕被世人遗忘——尤其是那位男孩。变成天空树形态后,我会逐渐地转化为一棵拥有神圣之力的树,而自己在他人的回忆里也变得黯淡。一旦没有任何人记起过我,我就真正地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拖着浑身是泥的身躯,我一柱一拐地回到那个能短暂成为回忆的小茅草屋。在那一天,我久违地照了一次镜子,除去身体变得骨瘦如柴,还有脏乱的绿发、空洞的右眼眶以及发黄的衣服。如果被什么人意外看见我这副模样,没准会认为我是释放瘴气之石的毒辣女巫。
奇怪的是,我没有因为失去原本的美貌而再次大声哭泣,反而内心平静地接受这样的自己。
距离封印失效还有一段时间。我开始寻找别的事情来做,每天都写关于自己的一小段故事——其实是不甘心被他人遗忘,就把自己的事件写到这一小叠羊皮纸里。
虽然不能称之为日记,但我更喜欢把它叫做《萨莉亚的日记》。后来,我还是觉得这个标题不太合适,改成了《无题》。
森之贤者是我的家族从古至今一直流传的名号,几百年前父母将这个称号加在年幼且不知所措的我身上。就算是从祖先萨莉亚那获得的称号,我也未必拥有与之对等的觉悟与能力。
几百年来,我未曾对某个人有如此大的兴趣,直到那个男孩的出现,我才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与森林的大家尊称我为森之贤者不同,他平等地将我视为他的友人。
今天的封印变得异常羸弱,我想...是时候了。还有好多好多想要记录的事情,但这次真的到此为止了。出门之前,我重新打扮了自己。虽不能重回以前的容貌,但也还看得过去。
打算将记录我许多事情的羊皮纸装订成一本书,我会满意地将它拜访在桌面上,珍重地向它告别。
没问题的,我绝对会守护这个地方。
......
脑海中那位女孩的面容变得愈加清晰了——我怎能够忘记如此重要的伙伴呢?
她的笑容、她的热情,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位陪伴我旅行、曾经为我解决迷途的女孩,让我如此心痛。
“何为英杰?卡欧斯·希克,回答我。”
我缓缓转身看向那个仍对自己人生经历懵懵懂懂的男孩。想开口继续说话,但嘴唇只顾着发颤,怀抱着萨莉亚写的那本书,我感觉某些情感要忍不住了。
“她在这里不被世人知晓、忍受着痛苦,默默守护着这一切,难道不是真正的英杰吗?!她本该像英杰卡利欧、四圣者那样被人们歌颂,而不是孤独地在这个山洞里迎接这样的结局!”
我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这算什么啊,什么英杰卡利欧...你是在多少人的牺牲上才拿到这个名誉的?还记得吗?
“......”
他没有回我,而是用左手轻轻为我擦去脸颊上的眼泪。不知为何,我感觉卡欧斯的手非常温暖,就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手,让它尽情地抚摸我的脸蛋。
我甚至都想把自己的脸埋进卡欧斯的怀里大声哭一场——最后还是因为英杰卡利欧的脸面而忍住了。
我酝酿了好久,才得以开口:
“我...认为英杰卡利欧不是那么伟大的人。”
“......”
卡欧斯依旧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卡欧斯小心托起我的脸,我根本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改用的双手。看着卡欧斯的双眼,我感觉他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为什么眼前男孩那稚嫩的脸蛋莫名让我冷静下来许多?
“拉克丝殿下,为什么要自责呢?”
他开口问我,那经常平静的脸上多了份担心。
可我明明没有一句话提到自己。
“我做不到像她那样为人着想。”
即便用性命封印了灾厄之后,我还是害怕面对死亡,向当时的公主求助——因此塞莉丝王妃失去了祭司之力。这样自私的我,造成了如今英杰、祭司之力无人使用的局面。
“我们还有应该要做的事。拉克丝殿下,萨莉亚把这个留给了我们。”
卡欧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这支蓝色的陶笛。它是如此小巧玲珑,我一下子能回想到萨莉亚拿着它吹奏时的样子。
“用那首熟悉的歌谣就可以暂时让那些怪物停下...这纸条上是这么说的。她相信会有人来到这里,所以留下了这个。”
“熟悉的歌谣。”
是这样啊...原来萨莉亚直到最后都相信我会来到这里。她一直都是聪明善良的女孩。
“是这首。”
她所说“熟悉的歌谣”,应该就是《摇篮之诗》了。那是当初我在迷雾森林里迷路的时候,萨莉亚教会我演奏这首歌谣,很方便地驱散了那片迷雾。
我试着演奏了一下,关于《摇篮之诗》的乐谱仍然记忆犹新,结果周围出血了一圈绿色音符围绕着我们,感觉像是一种保护屏障。
笛声依旧如此悠扬,它承托着萨莉亚的愿望。
“拉克丝殿下,这难道是...”
“嗯,《摇篮之诗》。母亲曾经为我演奏过。”
我稍微撒了个谎,总不能说是萨莉亚教的我。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接近那个瘴气之石了,多亏了萨莉亚把瘴气之石削弱了许多。”
这是她的觉悟所带来的结果,所以我想要珍惜这次机会。
“卡欧斯·希克,我们原路返回。”
“明白,拉克丝殿下。”
毕竟守护普莱耶尔王国是我们的责任,也是萨莉亚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