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来人,一直默默立在郑岚身后的女人立刻无声行礼。
苻生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良站起身,迈着小碎步,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地快速穿过书架。
寻常女子,断然做不到如此地步。
从摆手到侍女离开,苻生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从郑岚身上离开。
缓步上前,苻生的视线被郑岚案上的物什吸引。
上面是一叠又一叠厚厚的纸张,整整齐齐地码成了很多摞,每一摞上面都有着标题。
“中长期教育发展改革纲要”,“工业化路线构想”,“农业改革中可能遇到的问题与应对方案”,“中央集权化的若干政策”,“建立系统医疗体系的计划”,“国家机构改革的设想”……
看着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苻生的心绪有些飘远。
夫子还真是一个……优秀的人。
记得他幼时夫子就曾经自豪地说,她在她的那个世界是非常幸福、非常优秀的那一批人,毕业于那个什么什么982大学,还在她的国家最顶尖的医院读研。
他记得自己当时想了好久才说:也就是说,夫子你前世是个太医院实习郎中?好像也没有郑家嫡长女的地位高吧?而且好像过得还挺累啊……
彼时夫子好像突然被噎住似的,憋了老半天才说“不一样,我这是自己奋斗得来的,和这种靠投胎的不一样,而且累又怎么了,累说明我在走上坡路……”
随即又嘟囔着什么“我那时要是能有个世家身份,早特么出国了,还用为论文发愁?SCI哥哥我高中就能发五六篇,更不要说还参加什么狗八规培。呸!狗都不干的东西,我要是能有现在的出身,我特么天天在临床摆烂,有本事你就开除我,玛德,拿着初生的钱,干着初生的活儿。”
能让那样好逸恶劳的夫子,写出如此多系统而复杂的庞大计划,可以看出她对这个国家、对这个国家的子民,到底倾注了多少心血。
像是想到了什么,年轻的天子嘴角忽然弯起。
如果他成了一个暴君,亲手把王朝葬送,让夫子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之呕心沥血的一切付之一炬,不知道夫子会是什么心情,一定会恨不得掐死他吧?
综上所述,既然现在他苻生没成为暴君,那夫子是不是应该以同样的程度去爱他?
毕竟,若不是她的教导和约束,他可不愿意这般压抑自己,就为了做一个她心目中的明君。
记得过去她曾说过,按照她那个世界的史书记载,他自幼独眼,性格凶残暴戾,嗜杀成性,连兄弟姐妹都能屠戮个一干二净,一开始她救下他的时候还有些担忧,不过随着他的眼疾逐渐痊愈,人生的树枝逐渐长出与夫子所述的前世历史不一样的分叉。
而这一切改变的缘由,都是夫子。
是夫子的悉心教导,让他接触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他第一次知道了地球是圆的。知道海洋的尽头有另一片大陆。知道了金星凌日只是天体运动。知道奴隶制、封建制和资本制,以及剥削和阶级。知道两个物体无论多重、无论从多高的地方同时落下,都会同时着地。知道了天上的雷有另一个名字叫电,是可以被被人类驯服的一种磅礴力量。知道了原子、电子、质子、中子、夸克和中微子。知道物种的进化和自然选择。知道了从来没有长生不老,DNA分裂时端粒的缩短,是每个人命里的魔咒。知道了瘟疫的传染源、传播途径、易感人群和防治办法……
这些宛如天书般的东西,大部分他并没有见过,但他相信夫子。
因为夫子真的演示过小球掉落实验,演示过斜坡滚球实验,亲自解剖过死刑犯的尸体并告诉他哪个器官在哪个位置,哪条血管给哪个区域供血,哪里是神经,哪里是肌肉,哪里是骨骼……
所以,史书记载他的性格,他也觉得不是假的。
况且他确实能感受到,自己那嗜杀的天性。
只是,在被那般一尘不染的手拂过脸庞上的血后,他便将戾气尽数收敛,不想让这般温柔的手再染上鲜血,也不想让这双手的主人因此而远离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夫子与这个世界若即若离,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留念的,犹如世外神女、山间野鹤,除了那些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人们,其它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容。
当然,神女偶尔也会有些嘴臭和孩童心性。
在皇帝默默思索的时候,伏案的女子无意识地动了动,因着她的动作,本就不堪重负的衣襟,被撑出更加惊人的轮廓。
男人的喉结上下移了移,盯着那被撑得不见一丝皱褶、甚至扣子都快绷不住的衣襟。
目不转睛。
夫子说得没错,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他之所以被夫子骗了这么多次,就是因为他忘记了夫子也是女人,一个PUA男人的手段炉火纯青的渣女,一个她自己评价中最可恶的渣女。
这个渣女,现在该来还债了。
此时此刻,郑岚依旧疲累至极地睡着,浑然不知危险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