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她才对摊丁入亩的土地改革政策如此热衷。
粮食，对于古代的王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粮足天下安。
粮食+人口，就是综合国力。
但问题在于，无论她在信中如何陈述农业改革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苻生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只同意了她建立农业科学院的主张。
所谓农业科学院，是仿照现代建立的机构，类似于供销社+农业收集和研究先进的生产技术、技巧、工具等编纂成书，同时派遣官员将新质生产力带往各地农科院附属机构开设的农业供销社，以便在天下推广开来。
对于土地改革却是只字不提。
如今得了空，终于有机会拷问一下这厮。
岂料，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苻生就像是预判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一样，淡淡道：“摊丁入亩，不能施行。”
郑岚一愣，抬眼看他。
苻生神色如常，只轻轻摩挲着女人柔滑的腰际。
“至于那个人，他动了他不该动的心思。”
那个人？
郑岚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回答她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杀了符坚。
原来是因为察觉了符坚的野心么？只是也太急迫了吧？符坚怎么说也是东海王，也是正儿八经地方有封国、朝中有基本盘的。
贸然动手，即便是掐准了符健会站在他这边，风险也极大。
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好吧，事情既然已经过去，那你为什么杀苻坚我就不问了，但是摊丁入亩的政策，为什么不能推行？”
闻言，苻生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儿。
后者正定定望着他，清澈的桃花眸中是不容逃避的认真。
“夫子，农为国本，农业改革应该慎之又慎，这是您自己的原话吧？”苻生耐心解释着。
郑岚点了点头。
“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受限于当前的时代条件，应该缓步进行，小步快跑，也是您说的吧？”
郑岚想了想了，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泄气般低下了头。
很久之前她就察觉到了，自己在政治上有些过于天真和理想主义了，远不如苻生务实。
其实她并不是不懂权术，只是她狠不下心背弃自己几十年养成的良心和道德，恰好苻生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索性政治上的龃龉就全交给他了。
在暂代苻生封地主管（苻生军功赫赫，登基前就封有两郡的封国），行使“女相”权力期间，她在政治上的建树便乏善可陈，教育改革、工业改革、政治改革要么是失败，要么是只是徒有其表，阻力极大。
就连大秦威名赫赫的军事改革，如建立翎卫、龙武卫和组建军事院校等，她也都只是开了个头，剩下的都是靠苻生来接手完成。
唯一还算成功的应该是她主导的公立医疗体系改革。
受限于时代背景、生产力限制、改革阻力大小和自身专业问题，在她所有宏大构想里，只有这个方面还算有所建树。
首先，组建卫生部。
卫生部由原太医院和朝廷中主管医疗的其他机构调整组建而成，负责大秦所有公立医疗机构的管理和资金拨付，以及制定年度医疗政策和发展目标等。
其次，创办新式医学教育。
京洛医科大学由她在豫州时借助家族创立的“中州医院”和太医院部分资源联合组建而成，同时加挂“大秦医学科学院”牌子，并在长安和洛阳分别设立第一、第二附属医院，允许女子入学，进行“丐版”现代化医疗规范教育。
再次，更新随军医护制度。
首次将女性护士引入军队，并确立了作战部队和医疗人员最低比例，大大降低了大秦一线部队的死亡率。
最后，基本建立基层医疗体系。
借助在各郡国（现代地市一级）成立的公立大型综合性医院作为区域现代化医疗发展核心，带动并辐射周边县、乡。由公立医院规范化培训助产士（原接生婆）、医生（原郎中），二者考核通过后即可获得朝廷的行医资格证，并被拨付一定经费和资源，按照一定配比，在县/乡一级成立最小公立医疗单元——县医院/乡镇卫生院。
除此之外，还有整理古代医学典籍、青霉素的生产和培养、古代条件下改良的无菌技术、常见流行病病防治法的推广、创立内外妇儿科、创立药理生理解剖流行病学、“简陋版”显微镜的发明……
仅仅是这些事情的推行，就耗费了她大量的心血，以至于根本无暇顾及郡国其他事务。
所以，与其说是她被苻生下了兵权和相权，倒不如说自从她开始着手改革医疗体系之后，就压根就没精力关注这些了。
毕竟以她这种容易心软的性格，加上朝廷内外的阻力，兵权相权有和没有区别不大，反正有了也没办法改革这种关键领域。
平时差使着干些事就算了，真动蛋糕，怕是会下不来台。
郑岚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是苻生本人，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帝师”，真论起来连“帝师”也算不上。
所谓少傅，只不过是先皇苻健为了拉拢豫州世家给的名头而已，实际和高级一点的侍读女官差不多，旁人多有口舌，代管郡国事务的时候可没少有人借此阻挠她的政令。
事实上，若不是因苻生对她的待遇特殊，着令郡国大小事务悉数由她过问，下面的人会意，隐隐把她奉为主母，恐怕她连医疗改革都推行不下去。
毕竟，她是女儿身。
所谓官职，说好听点是少傅，说难听点屁都不是。
在没有依附男人之前，女人在古代是没有半点参与权力中心事务的资格的。
她在郡国乃至大秦的直接权力来源，就是苻生。
确切的讲，是苻生和她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相处方式，以及二人间那暧昧不清的关系。
似师似友似……透与被透。
苻生说完，见她泄气，便知她是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只轻轻抱着怀中丰美的身体，微微眯上了眼睛。
其实，关于为什么杀苻坚，还有一点他没说。
他知道，夫子不止一次地说过，在原来的时空里，那个堂弟只差一点就统一了天下，言辞中满是惋惜。
统一天下，是夫子的夙愿，他太清楚这个夙愿在夫子心中的份量了。
他也正是因为此，才获得了夫子的垂青。
因此，被选中的人，只能是他，他决不会允许有另一个人获得夫子的注视。
哪怕只是有这个可能。
夫子当时听到的，是他突然发难，派人袭杀了苻坚，但实际上，他早早就架空了东海王府在朝堂的势力，并着令兖州方面派遣兵马严密监视东海王封地的动向。
如此这般，才终于下手。
自此之后，太子薨逝，苻健病重，着令苻生任上洛将军、大司空、大都督、大司马，统掌禁军，领司州牧，都督并司豫凉幽兖梁诸州军事，节制天下兵马，开府仪同三司。
距离那个位置，仅一步之遥。
也是自那时起，虽然心里依然抵触，但郑岚心里已经明白，若她还想完成自己这一世的夙愿，那对于这个弟子的要求，无论非分的还是不非分的，她都再没有任何拒绝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