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些难以置信但也合乎情理,这些生满锈迹的废弃进出水管道就是连接盘山市底层街区与上层城市的唯一通路。
踩着管道积蓄的潮湿灰土渐渐向上层逼近,管道内部的气温也因上层温度供给系统的影响渐渐回升。
快走到洞口时候,天生懂事的夏柯雅十分自觉地脱下皮衣递向陈笛,看了看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盘山市,又看了看陪着自己穿过淤泥一路走来到管道口的帅气少年,夏柯雅心底升起一阵难言的惆然。
“那个……谢谢你陪我逛了这么久,然后还借衣服给我穿,虽然你的皮衣脏兮兮的,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夏柯雅说,把攥着皮衣的手尽力伸向陈笛,双眼却渐渐变得不敢与陈笛对视。
虽然已经和陈笛一起闲逛了四个多小时,临分别时的夏柯雅仍然有话想对陈笛说。
不过此刻的夏柯雅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住了嘴唇似的,哪怕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已在夏柯雅脑中演绎千遍,夏柯雅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它们讲出口。
“陈笛,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再走几步就到上层了,你脖子上戴着身份牌,给机器人督查扫描见了就要加长‘流放期’了。”
夏柯雅说,旋开保温杯盖子喝下一口温水,半转身子准备离开,却又在刹那之间把身子转了回来。
“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你请我喝的那个叫快乐水的饮料实在太难喝了,橘子气泡搞得我喉咙现在都还痛痛的,我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碰那东西一下了。”
夏柯雅说,抬头偷偷打量陈笛的表情变化,却发现板着一张扑克脸的陈笛丝毫没有生气的表情。
“哦,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虽然很想劝你说‘汽水这东西喝的多了就会觉得可口了’。”
陈笛耸了耸肩说。
“好啦!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等一下!”
话说一半的陈笛转身准备离开,刚迈一步又突然给夏柯雅振声叫住。
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声带为何突然自作主张叫住陈笛的夏柯雅楞在原地,抬起右手想要抓住陈笛的衣角,却又尴尬地缓缓放下。
“哦?还有什么事情吗?”
陈笛回转声线问。
“那个……那个……”
夏柯雅“支吾”道。
“就是……我的暑期活动课题不是帮助一位失心市民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嘛,我觉得陈笛不是坏孩子,很有回归正常生活的可能。”
夏柯雅说,尽管脸颊羞红的仿佛晚霞时分的火烧云,却也紧攥双拳暗暗为自己打气。
“所以!我决定把陈笛当成我的目标了!那!陈笛你明早八点务必要来这个管道的出口等我……等我明天来传授你遵纪守规的知识和要点,听清楚了嘛!”
夏柯雅说,各种大官腔天花乱坠,心底想的却是不想同陈笛如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般,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便草草分别。
“你这话说的好威风啊,放在平时如果有女生敢这么对我说话,我绝对当场就跟她翻脸了。”
陈笛说,抬起右手扶住下巴,耍酷似的咬了咬嘴唇,用痞里痞气的动作和与生俱来的犀利眼神吓得夏柯雅渐渐乱了阵脚。
“你……你想干嘛?不会是要对我使用暴力吧?”
夏柯雅说,捻起短裙颤抖着后撤了几步。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没有差劲儿到对女孩子大打出手,嘁!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儿上,今天就先原谅你了,明早八点再收拾你,我走了!”
陈笛甩下狠话过后抢过夏柯雅手里的皮衣转身离开了。
等夏柯雅从一片混乱之中反应过来,陈笛已经走出十好几步,棕色背影都在幽暗管道的衬托之下变得越发模糊了。
“那……陈笛的意思就是明早会在这里等我来了?你可不许食言啊!”
“嗯!你快点回去吧!你妈还等你回家吃营养块呢!”
“哦……!哦。”
夏柯雅弱弱回应到,虽然陈笛有喊她快点回家,夏柯雅还是守着洞口,望着管道之中陈笛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整理好衣服转身离开。
之后一路翻过警示线出去管道直至回家,夏柯雅的嘴角都挂着少女气十足的甜甜微笑。
另一边,迈着轻快步伐钻出管道的陈笛没有直接回去他的“小窝”,而是绕了些蜿蜒小路,跟着心灵的指引漫步到了底层街区重要划分之一的公共坟墓区。
这里……有陈笛前任女朋友的墓牌。
一年之前的今天,与陈笛两情相悦的女友程欣茹死于绝症,悲痛欲绝的陈笛消沉整整一年也没有平复心情。
自那以后,陈笛变成了一只幽灵。
陈笛不再如曾经那样享受底层街区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没有重回上层街区过“正常人”生活的兴致。
明明手里的钱完全够花,陈笛却还隔三差五故意去接一些风险度极高的高薪骇客工作。
明明完全没有人陪在身边,陈笛却也对身边的知心朋友装出一副自己并不孤单的样子。
浑浑噩噩的生活没日没夜削割着陈笛年轻的灵魂,直至陈笛每天跑去坟场守在程欣茹墓碑之前的时间比他每天睡觉的时间还要长。
这种生活节奏一直持续到上周周六,陈笛拿钱办事,骇入盘山市九中的成绩管理系统帮买家更改期末考试成绩……
陈笛无意之间看到了某位学生的学籍照片……
“她的样子,和你真的很像,一样的洁白如玉的皮肤,一样大大的眼睛,窄窄的鼻梁,小小的酒窝,甚至连冒冒失失的性格都十分相像。”
扶着欣茹的墓碑缓缓坐下的陈笛,望着女友墓碑上刻着的蝌蚪文自言自语。
自进出水管道吹进底层街区的冷风刮得陈笛的发梢左右震颤,思绪在陈笛心底卷成一团乱麻,一时间让性格直率的陈笛也不判断不了,判断不了自己将夏柯雅当做前女友“替代品”的做法是对是错。
陈笛害怕打破夏柯雅在上层世界平静的生活,也害怕自己抓不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次变成那个他自己都瞧不起的“行尸走肉”。
“我到底该怎么做啊?欣茹,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脑内乱成一锅粥的陈笛把头垂在冰冷的墓碑牌上低声呢喃,听着风吹柳叶的唦唦声响封闭感官,在无尽的思念之中渐渐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