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天空电闪雷鸣。
钻入创口的污秽令莱曼痛得想要撕开自己。
事实上他也开始这么做了。
手指刺入胸口肌肉群撕扯，但肉体恢复速度远超撕扯力度。
染满黑色污血的碎肉，黏连在湿滑布满青苔的石砖。
石油色血浆滚滚不断，从心脏喷溅飞洒。
莱曼跪倒在地，曾刺入心脏的匕首消逝不见。
他的意识陷入混沌之中。
“莱曼”小时候初中条件不太好。
那是在县区的一所普通中学，操场还是黑灰色石子堆满的土渣路，唯一一抹绿色还是许久未曾使用的老旧健身器材区，那儿长满荒草。
初二那年下半学期末，学校新修塑胶跑道。赤红色的油漆，好似血一样。
“莱曼”的鼻子很讨厌那种感觉，难闻、刺鼻，在那儿奔跑会很累。
或许是年轻，肠胃功能不错。
“莱曼”很喜欢楼下破旧楼房开的小卖部。
辣条、薯片、干吃方便面。
甚至再奢侈一点，买上几块钱的肉松面包和汽水。
课间时间可以吃得满嘴沾满肉松。
再畅饮一口汽水，点上一根在烤架上烧得滋滋冒油的热狗。
可能那一刻，是人生中最幸福的。
莱曼想去“小卖部”。
楼下的“小卖部”有肉松蛋糕。
有辣条。
有热狗。
莱曼不想一个人在夏季灼热难闻的塑胶跑道上奔跑。
“小卖部”就在楼下，自己为什么不去呢?
还要留在原地，忍受高温灼烤?
莱曼很委屈。
他张开手臂，从大本钟楼一跃而下。
人群中尖叫、闪避。
莱曼贪婪地巡视四周。
这儿有辣条、有肉松蛋糕，有热狗。
可能没有汽水。
莱曼抓向一根“热狗”，准备把“它”举起塞入口中。
“热狗”开始求饶。
……
“热狗”为什么会求饶?
“莱曼!”
雨幕下，喘着粗气的呼唤声引动莱曼意识。
他回头望去，黑衣装的灰发老人与印象重叠。
“咦，爱德华先生?”
“您是叫爱德华吗?”
“额，我只是听过您的名字。”
“要来一根‘热狗’吗?”
莱曼热情地向初中的“好朋友”那般与守墓人分享食物。
爱德华拨开文明杖，明亮的细剑映着雨水拔出。
锵。
石台一般粗实的手臂断裂，“热狗”掉落拼死逃脱。
莱曼呆愣愣抬起切面平整的大臂，像是没有痛觉地伸出舌头舔舐。
味道很腥，莱曼不喜欢。
肉须扎出创口纠缠，凝为一条新的手臂。
“喂。”
莱曼伸出手臂爽朗道。
“就算不吃也别扔到地上啊。”
他准备拍打守墓人的肩膀，就像朋友一样。
高举起的手掌发出破空声，带着漫天雨幕砸向爱德华。
爱德华架棍抵挡。
kuang!厚重罡风击退守墓人爱德华，其两脚刨出一条深邃沟壑。
A级封禁物——[贪食匕刃]
以交换理智为代价，赋予匕首吞噬一切的能力特性。
被吞噬目标甚至可以是概念类的产物，唯有时间是禁忌。
黑桃女人能够偷袭得手，也基于此。
那把匕首吞掉了爱德华的“体力”。
“不……它还吞掉我近一半的[暴食]。”
爱德华所持的S级封禁物[七大罪]，无论从位格还是等级，理应碾压只有A级的封禁物[贪食匕刃]。
能力相似的两件封禁物，爱德华居然输了。
这是守墓人最无法理解的现象，也违背他多年收容封禁物的经验。
刺入人体会带来如此大的强化吗?
与此同时，在意识尽头的另一边。
在无尽的空白世界里，莱曼穿着初中特有的宽松蓝色校服，蹲在地上以手指戳地。
“你怎么了?”
滋啦——滋啦。
来人看不清面容，应该和莱曼穿着一样的校服。
“教导主任不让我去小卖部。”
莱曼很委屈。
“哎?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
他或她贴着莱曼蹲到一起，似乎还用手撑下巴，饶有兴趣注视莱曼。
“我想做个好学生。”
“不想跟班上那些混混一样。”
莱曼仰头道。
“我的一个朋友，他被人堵在墙角围着打。”
“明明身材比那些人都高大。”
“可他还是还不了手。”
“对面人很多，他还不了手。”
“那时候我就在想——”
“如果去到高中会不会好一点?”
莱曼双眼无神散射。
“如果，去到比较好的高中会不会好一点?”
“那些流氓、混混。”
“会被这些学校隔之门外。”
“只要我做一个好学生。”
莱曼向前伸出手。
“我就能逃离这一切。”
握拳。
“不——”
银白色头发垂下飘动，扎成马尾的发根轻扫莱曼鼻间。
他觉得很痒，忍不住偏头回望。
这个擅自靠近自己人的脸，变得越来越清晰。
蓝眸、银发，面部仿佛为神明雕刻一般，呈现完美的黄金比例。
红艳的唇软糯诱惑，陶瓷式的面部肌肤婉约轻笑。
她双目低垂，好像和莱曼一样忧虑。
“这是因为你太弱小。”
“弱小?”
“对，你应该听说过‘阶层’吧?”
她伸出手指把莱曼的脸戳出一个酒窝。从袖子来看，本该宽大的校服竟被“兔子”勒得没有一丝间隙。
因为她抬起手的动作，衣服下摆无法遮掩盈盈一握的腰肢。雪白光滑的侧腰，大大方方展现给了莱曼。
“自生物诞生以来，处于低阶层的生物就要被高阶层支配剥削。”
“无论基于什么缘由，弱者永远被强者支配。”
“以你们那个世界的观点来看……”
“想要‘逃离’这一切。”
“只有‘打破’阶层。”
“只要‘打破’阶层，弱者也有支配强者的权力。”
“你，想打破阶层吗?”
戳到莱曼的手指翻转，托起他的下巴。
“可以吗?”
“当然可以。”
她趴向莱曼，唇吐热息耳语道:“只要你愿意～”
现实世界。
“芜奥奥奥!”
尖叫、捶胸，“莱曼”浑身喷发的水蒸气越来越浓密，白雾充斥四周，连空中飞翔的乌鸦也被灼伤倒地不起。
文明杖镶嵌的细剑浸上雨水，刀面透射爱德华气喘吁吁的脸。
雨滴沿着脖颈滑落胸膛。
[活骸化]快要完成了。
所谓活骸，是介于生人与死人间不死化的怪物，其中不存在人类的意志，只有进食同化生物的本能。
活骸产生于失去灵魂的躯壳，而使用封禁物的条件，就是消耗自己的灵魂力量。
每一个封禁物的使用者，都在踏向活骸化的道路一去不复返。
成为活骸，是每个封禁物使用者的宿命。
逃跑的黑桃女人是，即将完成[活骸化]的莱曼也是。
每一个守墓人，
都会是。
因此，守墓人爱德华需要再赌一把。
赌上这座城市的安全。
筹码，就是自己的命。
至高神玛帕在旋风中回答一位智者时，曾这样描述了利维坦。
爱德华低吟道:
[它以铁为甘草，以铜为烂木]
[箭不能恐吓它，使它逃避]
[弹石在它看来为碎秸，棍棒算为禾秸]
嗖!
带着高温的巨掌再度袭来，爱德华右手锁死杖柄。
赤红巨掌在剑刃上擦出火星，被守墓人以蛮力推移出去。
莱曼的巨掌未能击中爱德华，落空，击中其身后青灰色墙壁。
墙壁为巨力击垮坍塌，身后扬尘不断，遮掩了二人身形。
爱德华得意道:“原来你能感觉到‘恐惧’。”
[它嗤笑短枪飕的响声]
“嗷!!!”
莱曼攥紧右拳，肌肉紧绷至血管可见。
旋即，左臂砸下。以左为轴支撑身体，以右臂为武器!
莱曼竟带着爱德华向右疯狂一甩，如一颗炮弹抛飞出去。
而守墓人爱德华终于在飞驰的过程中，念完了最后的话。
[凡是高大的，它无不蔑视]
[它在骄傲的水族中作王]
金黄色雷霆自云层降下。
裹挟着莱曼狂暴的力量，爱德华于身躯所击碎的屋舍瓦砾中融合雷霆重生。
厚密的鳞片成为爱德华的装甲，后背倒生骨刺刺破布衫，组成背鳍。
爱德华佝偻身姿，一对浑浊色坚瞳陡然睁开。
“呼…呼。”
这个形态对他来说负荷很大，爱德华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撑烂的上衣口袋还挂有一盒药剂。
爱德华伸手拿出，碾碎管针正对鲶鱼一样的嘴巴，仰起头灌进去。
药剂与碎渣一并下肚，爱德华眼珠翻滚变成人类的黑白色。
“来。”
爱德华只一个字，莱曼冲了上去。
跃至空中的莱曼双手交叉紧握成拳，双腿呈蛙跳动作高高盘起。
泰山压顶一般的伟力，自上而下奔涌，砸在守墓人举起的小臂。
以爱德华为核心，地面随之崩塌龟裂。
“你知道野兽之于人类的区别吗?”
爱德华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
“那就是理智。”
守墓人突然松开手臂。
还在角力的莱曼，头颅被爱德华一记膝击震飞出去。
“好、好痛。”
“怎么了?”
她关心道。
“教导主任给了我一巴掌，下巴好痛。”
“我看看。”
她捧起莱曼的脸，端详着深吻上去。
良久后，两人分离开来。
她笑着，舔着自己的唇齿道:
“想不想打飞那个教导主任?”
莱曼脸红道:
“可是，打飞老师是不对的。”
“那样做不了好学生。”
“难道你不想去‘小卖部’吗?”
“我想……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难得任性一次，教导主任也会原谅的，对吧?”
“我……”
莱曼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她明白，攻陷这个男孩还需要一点最后的催化剂。
“我是这个世界里唯一会陪伴你的人。”
“生生世世，永不止息。”
她抱紧了莱曼，柔软挤满莱曼的身体。
他不由得心跳加速，心浮气乱。
莲藕式白臂，缠绕住莱曼肩头。
她深情默默地注视莱曼双眼，要他无从躲闪只能与她对视。
“尝试一下呼唤我的名字。”
“这个世界，只有你能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来，叫吧]
[叫出那个名字]
[呼唤吧]
[呼唤那隐藏于悠久岁月下的历史]
[吾之一族]
[吾之悲愤]
[我亲爱的伴侣]
[我一生的挚爱]
“啊!!!”
不甘受击的莱曼从地上爬起，一拳又一拳。
无一拳不被爱德华躲过落空。
两人就像擂台上的拳击手，只会蛮横攻击的莱曼被老道的爱德华轻松闪避。
终于，守墓人抓住了机会。
他于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中，找到莱曼空档。随即，钳住莱曼挥出的右拳，一记抱摔狠狠砸落于地。
“咳!”
大地再次破碎。
鲜血从心脏伤口喷涌，黑色泥浆般的血液由莱曼嘴里流出来。
莱曼后脑勺着地磕花眼睛，眼前的世界旋转不定，让他看不真切。
“好机会!”
爱德华眼神一凝，充斥着兴奋。
他现在就要催动这个形态下最大化的全力。
来自于守墓人历代相传的S级封禁物，[七大罪]之原罪嫉妒利维坦的权柄:
[异托邦]
贤者从神的描述中知晓利维坦之全貌后，由原来的“用手捂口”沉默转为“顺从神”，不再质疑至高神玛帕的公义。
利维坦承担了象征[异托邦]的功能，贤者正是通过对利维坦的理解领悟了神所说的真谛。
[异托邦]，守墓人通过亲口描述他所预设的条件，在世界构筑一个新的符合描述的存在。
简单来讲，就是言出法随。
一切不利于述说条件的构成要素都将被排斥。
燃烧灵魂，燃烧生命，直至守墓人所追求的存在诞生。
使用[利维坦]这一形态的爱德华，无疑是对自身的最大消耗。
他在赌。
赌自己成为[活骸]前……
赢!
守墓人以手成刀，插入莱曼心脏怒吼道:“汝，回归原初之貌!”
坠于大地的雨滴于此刻停滞，在爱德华头顶汇聚。它们融合成一团水流，极尽冲刷那来自莱曼身体的污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曼膨胀的血肉开始融化成黑色污泥，瘦削的人形逐渐显露。
插于心脏的紫色匕首被守墓人握于手心。
他就要拔出来了。
滋啦——滋啦。
“她”的形象开始变得飘渺不定。
“你?”
莱曼诧异。
她哀叹，纤手盖上莱曼的脸颊。
“也许，我们只能下一次再‘见面’了。”
语气哀怨悲戚，无人能忍受那份隐藏于语言深处的孤独和不甘。
——我不能失去她。
莱曼贪心地念出了名字。
“贝尔哲布布.巴力西卜。”
贝尔睁大眼睛，泪水满溢。
他叫了。
不是[别西卜]这个污名。
而是真正属于她，属于她曾为天使的真名!
隐藏于她身后的邪红色黑气消失殆尽。
“亲爱的你太棒了!”
贝尔再度深吻莱曼，一道契约开始连接他和她的舌尖。
轰!
意识的世界不再纯白无瑕。
冥冥之中有存在爆发滔天怒焰，灼烧整个世界。
熔岩、血河、硫磺味的空气。
所站之地遍布炭色与焦痕。
“我爱你。”
贝尔，或者说别西卜松开莱曼低垂舌头。
眼神中不再有清澈纯洁，只存有疯狂的欲望。
别西卜以食指划开舌尖，鲜血于舌头表面流动成为一个倒立五角星。
而后，血滴在别西卜手掌，被她抵到莱曼的额头。
成立契约的二人异常有默契。
两人异口同声道:
“让我们——”
“一起去小卖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