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芙兰向芙纶蒂娅询问过死魂灵的事情,她告诉芙兰,这是每个刚接触咒言的亲族,都会经历的事情,先祖会召唤他们前往自省室,为他们献上祝福。
今天的天气不错,芙兰已经在数屋中待了数月之久,她的基础很扎实,而且很有天分。在树屋的下面是一片空地,这里有秋千,不过已经很老了,上面爬满了铁锈,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建筑,就只有泥土还有草地,以及蔓延的树丛。
天气有些热,芙兰换上了短袖,但芙纶蒂娅却穿着之前那套衣服,除了脸和手,她身上的每寸皮肤都被裹在长袍中,不愿露面。芙兰并没有多想什么,毕竟师傅是魔女,自然有让自己变得凉快的办法,毕竟她也确实没有流汗,或者中暑的迹象。
其实这样也不坏,看久了,芙兰倒是习惯师傅这套装扮了,如果她突然换件衣服,自己可能会有一瞬迟疑,心里想这家伙到底是谁。
很长时间以来,芙兰都泡在房间里研究咒言,她甚至现在到了可以自主翻译的水平,现在时机已经成熟,该让她学习怎么利用咒言施法了。她们在草地上吃完午饭,芙兰大概是嫌钟秒给她带的食物也太多了,于是有些不知所措。芙纶蒂娅看出了她的想法,然后把她没吃完的那一份也跟着吃掉了。
芙兰仔细想想,师傅总是这么照顾自己,她也总得付出些什么,那就用好成绩来回报她把。
吃完午饭,芙纶蒂娅准备了一桌羽毛笔,这些羽毛笔看起来和普通的羽毛笔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里面其实装有廉价的杖芯,使用记录魔法将自己的用笔习惯和要写的内容注入进去,它就会开始自己移动。
不过嘛,带上这么多笔可不是为了让芙兰抄书,而是用笔施术,她必须要让这些羽毛笔保持完好的同时,书写出咒言,并且成功激发它们。
“还记得你之前是怎么将体内的能量转化成火焰的吗?就按照上次的经验来,不过你动作得要轻,不要让它失控。”
芙兰沉下心,紫色的光芒在左眼中流动,她的手心也开始发光,然后注入进笔尖中,她试着在空气中挪动羽毛笔,但是很吃力,在空气中移动的时候,就像是在十分粗糙的砂纸上刮擦,最后笔尖断掉了。
“记得要先将你体内的魔素转化成自然力,那才是笔尖可以承受的能量。”
芙纶蒂娅将新的羽毛笔递给她,示意她再试试。
芙兰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念出第一个词语。
「睡吧」
紫色的光芒开始减弱,最后竟然变成了淡蓝色,如同是一汪清水,透明而又晶莹。
这一次握笔倒是轻松了一些,她试着划出一横,空气的阻力减弱不少,蓝色的光芒在笔尖跳动,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但又很快消失了。
“哦哦,有进步,只是力道还是轻了些。”
芙纶蒂娅握着拳头在旁边鼓励道,她似乎比芙兰还要紧张,就像是盯着自己孩子学走路的母亲。
芙兰继续往笔中注入魔素,她努力调整着能量的输出,但是她又必须得控制笔尖原本的能量,不能让其流逝,她的注意力几乎要分裂,但还是努力勉强维持着握笔的姿势。她的额头上开始有冷汗滑落,手臂也开始酸麻起来。
最后她一个不留神,用力过猛,笔尖又被折断了。
芙纶蒂娅牵起芙兰的手,然后将一支新笔送到她的手心中。
“来,先感受一下我身上的能量吧。”
金色的光芒开始流动,那是条古老而又沉稳的河流,相比之下,芙兰体内的就像是一条狭窄的会随时断流的小溪,金色和蓝色的光芒开始交汇在一起,直到它们彻底交融,在阳光底下浮动起舞。
芙纶蒂娅挪动笔尖,金色的纹路顺着笔杆流淌而下,芙兰觉得手心很暖和,而且有些痒,但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她沉醉在其中,看着那些优美的字迹在半空中跳动,就像是活泼的金色精灵,她感觉自己的体内有什么通道被开启了,虽然那种感觉只有一瞬,但芙兰清楚,只要抓住那一瞬间,自己就有成功的机会。
蓝色的光芒再次亮起,但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它深沉了许多,和她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流水顺着她的血管和经脉流动,直到汇聚在手心处,缓缓淌入笔中。它的笔尖开始发光,但就在这时,那种矛盾的感觉又一次开始逼迫她的思绪。
“放轻松,不要想着去支配它们,顺其自然。”芙纶蒂娅说道
芙兰深吸一口气,她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她总是觉得手很痒,脑袋中一直充斥着各种想法,越是想要放松,神经是就绷的越紧,最后笔尖的光芒开始扭曲破碎了,它成了无头脑袋,笔杆便直接断成两截。
“师傅,我沉不下心,总是感觉抓不住它们……”
“哈哈,知道吗?你做的比以前的我好多了,我以前啊,只是做了一次,就急的把羽毛笔给点着了,当时我的老师可是追着我骂,我当时既没耐心也没天赋,我可讨厌学习咒言了。”
“那后来师傅是怎么成为女巫的。”
“还能怎么办,你也受不了有个整天板着脸的老太婆,追着你强迫你搞学习吧?总之呢,后面就这么得过且过,最后还是做出了点成就。”
芙纶蒂娅摊着手,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怀念的表情。
“芙兰,那你呢?你喜欢咒言吗?”
“一般般吧。”
“哈哈和我一样呢,不愧是我的乖徒。”
芙纶蒂娅搂住芙兰,白发贴在芙兰的脸上,让她感觉痒痒的,师傅的动作很轻,但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让芙兰难以挣脱,似乎要深深陷入进去。
这就是家人的拥抱吧?以前在那个地方,自己从来没和周围的人做过太过亲密的举动,那里只有隔阂与寒冷。
她不在思考过去,因为只要待在师傅身边,过去就无法追上她,这座建筑很特殊,隐藏在森林深处,倘若没有准许就穿过雾门,就会彻底迷失方向,直到死在林间。
这个结界让芙纶蒂娅几乎与世隔绝,除非她想出去,不然森林的入口将会是永远封闭的。
不知道森林里除了师傅以外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但是她特意叮嘱过自己,没有她的准许绝对不能乱跑。
短暂的休息以后,芙兰便又开始研究起如何用羽毛笔书写咒言,蓝色光芒不断的涌现,又不断熄灭,羽毛笔断了一根又一根,她的消耗很大,到了最后甚至干呕了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连视野也开始逐渐模糊。
看着那些堆积成火堆大小的羽毛笔,芙纶蒂娅露出担忧的神色,她心里想,这个徒弟虽然懂事而且聪明,但未免也太拼了,无论她怎么阻止也不肯停下。她说过,自己不是很喜欢咒言,芙纶蒂娅不禁想起芙兰渴望成为魔女的初衷……这孩子背负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呢?但想要她袒露心扉,自己就得对她推心置腹才行……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
芙纶蒂娅叹了口气,她拍了拍芙兰的背,然后将水壶递到她的手中,芙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拿起水壶喝了几口,她的身体有些晃悠,下意识做出拿笔的动作。
“你也太拼了,学习是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通过一朝一夕积累的。”
她的语气有些埋怨,但更多的则是担忧,实际上她已经开始有点害怕了——如果我照顾不好她怎么办,她会变成一个极端的怪物吗?我的选择是不是真的正确。
芙纶蒂娅咬了咬牙,努力甩开那些该死的不安,然后在心中念道,“我可是她的师傅啊,既然她选择了我,我就一定要把她教育好,让她成为一个善良强大的人,我是由衷的喜欢她,只有这点我无法否认。”
她扶起自己的徒弟,然后顺着楼梯回到了树屋。她感受着那孩子的体温,似乎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她总是会和老师置气,在山谷里到处乱跑,摔坏了膝盖啊,饿坏了肚子啊,就会大声哭起来,但老师总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她,并将她背回到家。
老师已经失踪很久了,有人说她死在了战争中,也有人说她堕入了邪教,成为了古神的祭品,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她,都认为她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但只有芙纶蒂娅一直坚信,老师绝对不是传闻中滥杀无辜的黑巫师,她是神民,是天神的圣徒,但也只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但是心中柔软的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老师,她坚信对方一定还活着,但她不敢去寻找她,不敢踏上老师走过的旅程,即使这思念就像烈火一样几乎将心脏烧穿。
“害……真没想到我也会走上和老师一样的道路。”芙纶蒂娅苦笑道。
“师傅是个温柔厉害的人,你的老师如果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芙兰的安慰让芙纶蒂娅稍微打起了点精神,她不再去思考老师的事情,也许就像这孩子说的一样,老师也许还在某个角落,期待着能亲眼看到自己能够独当一面的样子。
“我也希望能有一天能和她再重逢。”树屋打开了房门,让两人进入其中。
接下来的流程芙兰已经习惯了,她甚至学会了下意识弯腰躲开慌张的飞盘,这些热情的家具刚开始总是让她难以招架,现在习惯以后她觉得其实还蛮好玩的。
“哟,小芙兰回来了。”吊灯依旧是那样活泼,她似乎很喜欢芙兰,总是会说些慰问的话。
但芙兰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说实话她依旧有些腼腆,虽然能正常说话,但心中难免会感到些许羞涩。当然了,师傅除外。
“训练的怎么样?来喝杯茶坐下来休息休息吧。”
“小芙兰我帮你织了新的睡衣快来试试!”
“啊……你们怎么那么吵,我还想再睡会呢……”
“芙兰都快变成我们的小主人了。”
“明明就是!芙兰是最可爱的小主人!”
“没有主人可爱。”
家具们你一嘴我一嘴的吵闹起来,毕竟两人赶回来的时候,正好是他们的活跃时间,它们正好睡醒,发泄着无处安放的精力。
师徒两人就和往常一样坐在长桌旁边,听着那些家具们唠嗑,看着那些灯光还有小型物件在房间内四处乱飞,不一会就会有专门的服务员端上饭菜,有性格收敛的乐器哼着夜曲。
芙纶蒂娅微笑着,那样子似乎是在享受美妙的演出,平凡而又温馨的生活令她感到惬意,她有时候真的分不太清,究竟是羡慕曾经的生活,还是更喜欢如今的生活。
“我今天弄坏了整整362根羽毛笔,如果按这个进度消耗下去,师傅不会破产吧?”
“放心好了,你师傅不缺这些日常用品,它们已经多到堆不下了。”
“那我之前用来做试验的高级治疗药水呢?师傅你不心疼吗?”
“也就用了46瓶吧,再加把劲哦。”
有时候一个有钱的师傅,实在是会让人羡慕不已。
“我再算算……”
芙兰开始皱着眉头,计算起之前的开销。
“为什么突然在乎起这个?”
芙纶蒂娅笑出了声,她实在没有忍住,因为芙兰发愁的样子真的很好玩。
“因为……因为我想为师傅做些什么,您帮助了我那么多,穿衣住行也是免费的……”
“好啦,虽然这句话很老套,但是你现在对学习的热忱,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不过一定要学会劳逸结合,太专注的话,有时候反而会减少效率哦。”
芙纶蒂娅喝了口咖啡,然后温柔的说道,眼睛很平静。
“可不要让你宝贵的精力,断了一根又一根,或许羽毛笔真的有用完的那一天也说不定呢……呐……芙兰,如果你哪天不想学习咒言了,或是厌倦了现在的生活,你会选择离开这里吗?。”
“大概会吧……因为我还有想见到的人……我还有问题要问他。”
芙兰微微将头撇了过去,似乎是在故意回避芙纶蒂娅的视线。
“当然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再怎么亲密的人也会有分离的那一天,我只是希望那日子可以来的晚点,再晚那么一点,至少清留给我充足的用来道别的时间……我啊,最讨厌不辞而别的人了,所以如果哪天芙兰想走了,就老实说出来吧,不然我可能会哭出来哦。”
“师傅……为什么突然聊起这个了?”
“只是有一点难过,只有一点点。”
芙纶蒂娅微笑着,芙兰再一次察觉到了,那隐藏在这背后的忧愁和孤独。
“师傅,我答应你……羽毛笔会断掉很多次,但我的能力也会因此而增进,我会证明,师傅的努力不是白费力气……还有……芙兰是不会离开的师傅的,就算必须要离开,也一定是暂时的,因为我们可是家人啊!”芙兰紧紧握住了芙纶蒂娅的手,似乎是将自己的所有决心放在了上面,芙纶蒂娅才注意到,她的手比以前似乎更有力量了。
不同的生活。
不同的未来。
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芙纶蒂娅给了她曾经做梦也不敢幻想的日常,这一切就像是在美梦中旋转的气泡那样,让人无法自拔,没有办法从中脱身。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乖徒。”芙纶蒂娅顿了顿,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无奈。
“你要证明的是,你的努力不会白费,而非我的。要踏上什么路,要做到何种程度,这都取决于你,没有人能干涉你的决定,所以相信自己的本心吧,去成为不会让自己失望的人。”
***
芙兰吃完饭以后,就回到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拿起桌上整齐摆放的羽毛笔盯了一会,突然又想起师傅的话。她叹了口气,只是摩挲了一会,就将其放回原处。
她迟钝的情感,在这几个月的生活中得到了感化,她不知道自己还缺少什么,又或者要继续去索取什么,一种迷茫感钻进了大脑。
她想要变强,可是变强之后呢?自己曾经想保护的人都已经死了,她除了为他们复仇,似乎也别无选择。
如果他们还活着呢?芙兰不止一次这么幻想过,但幻想始终是幻想,永远不可能实现。
是谁给她带来了残酷的过去,又是谁即将把她的未来埋葬呢?
谁立下的墓碑,谁敲碎的墓碑?
这一切就和梦一样,也许一阵眼,自己又会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任人玩弄吧。
雪和诺,以及小亚达拉,他们为了救自己,将体内的邪神释放了出来,杀光了所有人,她最后找机会藏进了马车,才侥幸逃了出来。她是最后的还存护的容器,是那些诡异信徒所垂涎的祭品。
她的胸口被挖开,一个精致的铁盒被塞了进去,她经常梦见自己变成那个铁盒,无数的黑泥正从天空坠落,朝着她狭窄且脆弱的身体中灌注,最后她只听见一声讪笑,星空就随之破碎了,宇宙就这样陷进黑暗里。
那些散发着腥臭的梦境依然在折磨她,芙兰不会告诉师傅自己梦见了什么,芙纶蒂娅也不会告诉弟子她究竟梦见了什么,这或许是一种预兆,绝对不是单纯的失眠,那种半困半醒的痛苦,那种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痛苦,因为芙纶蒂娅的那几句话,再度被点燃。
她很困,非常困,困到想要就这样长眠下去,再也不要苏醒,因为梦里有吃人的怪物,有同胞的尸体。
“断了一根又断一根……”芙兰低喃道,她身上的气场似乎改变了,褪去了不安的伪装,如同一具行尸。
无规则,不再疼痛,无需思考,不思议的认知……那是濒临无限的恐怖幻影,超越了所有理解,她无力去思索那些景象,也懒得去认识自己。
她拿起羽毛笔,淡紫色的流光在之间流动,消却了一切杂质的光芒是如此炙热美丽,芙兰闭上眼睛,然后让火焰攀上笔尖,狰狞锋利的文字,在她灵活的指尖中快速飞跃,她就像是一名出色的指挥家那样,正在享受上下游动的音符。
“时间在往前走,尽头是星的彩……那是如此的美丽……”
她淡紫色的左眼就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鸢尾花,火焰正在眼角燃烧,冰冷而又刺骨……那是星辰的光芒……
芙兰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她的手心几乎被冻伤,再次松开,那抹紫色已经被什么扭曲的事物填满。
这是颗如紫色宝石般,孕育了星辰的眼睛,因为吃痛的缘故,停留在眼睛中心的漆黑十字星缩小了一圈,这代表它已经彻底替代了瞳孔的作用。淡淡的光芒正在流出,芙兰抚摸着它,她能感受到一种流动的冰冷在手心中逃窜,有些痒而且冰的可怕。
很快她的手心开始变得苍白而又僵硬,她被星光冻伤了。
但芙兰只是平静,就像是在面对自己的老朋友那样,淡然而又从容。
窗外传来死物的哀嚎声,又或者那是树枝摇晃的声音,芙兰微微扭过头去,今天钟秒和雨诺不在,房间里也没点其他灯,所以只能通过窗外的月光照明。
“一支羽毛笔还是太脆弱了啊……永远只会断掉一根又一根……”
啪嗒一声,漂浮在周围的紫色星光逐渐消失,渐渐又变回了温和的蓝色,羽毛笔燃烧起来,化成脆弱的星屑,顺着时间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