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传来一声嘶吼，切利拉提起巨弓，将锐利漆黑的长箭搭在弦上，芙兰只是听见一声如雷鸣般的巨响，她知道那是弓弦震动的声音，但她并没有听到锋锐的箭啸声，只知道远处的那个阴影早已经应弦而倒。
芙兰提着灯，跟随切利拉在林中穿行，天色已晚，脚底匍匐着薄薄的一层雾气，林中没有鸟兽的声音，但是有细微的虫鸣声，以及微风拽动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总是有东西会借着它们的掩护，悄悄接近毫无准备的猎物。
“这是第1只。”切利拉将弓缓缓放下，对芙兰说道。
“那就是你说的邪祟吗？”
“崇死者很喜欢它们，每到祀日，它们就会在缺乏生命力，和被诅咒的怨土中现身，吞食仇恨和血肉，如果你遭遇它们，就必须要隐藏自己的生命力，以及恐惧，不要呼吸，不要和它们对视，然后找机会悄悄绕走，这样你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怨土？”
“这座森林积累了太多怨念，如果不是芙纶蒂娅的结界，它们只会进来更多，但今天是祀日，结界的威能被减弱，有些漏网之鱼悄悄溜了进来。”
祀日即是需要有生命牺牲，献祭古神的日子，那些扭曲的造物会吃掉每一个胆怯弱小的生灵，杀死不崇拜祂的人，将母亲的福音送至世界各地，幸运的是，它们只会在特定的日子才会出现，不过伤亡永远是在所难免的。
切利拉的身手很好，那把弓似乎就是她的法杖，但她并没有施展过任何魔法，只用蛮力就可以将那些扭曲丑恶的怪物轰杀成渣，她身总是能芙兰一种安心的感觉，但这股安心里还夹杂着丝恐惧，芙兰现在才知道师傅说的特殊到底是什么，那种矛盾的令人战栗的气息，确实比任何自然力都要独特。这真的能被称为是自然的一部分吗？她身上的散发的杀气甚至比那些邪祟还要浓烈，这还是她收敛过的结果。
“切利拉小姐，真的是精灵吗？”芙兰问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
“我的族群名为寻腐之灵，是属于黑暗精灵中的少数分支，传说我们的先祖是是从神明尸体上诞生的，尸体向光一面则为光精灵，背光则是暗精灵，但我们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们的源头是神明已经腐烂的尸块，其他精灵吸收了祂残留的精华，而我们则吸取了哀伤和腐烂，在所有精灵中，只有我们离死亡最近。”切利亚用平淡的语气解释道，“所以我们走到哪里都不受待见，我们歌颂死亡，替人收尸，那些同胞无法理解我们的祝福，将我们视作不详，最后将我们从故土驱逐。”
“后来战争爆发了，精灵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树被人类烧毁，他们只能四处逃窜，隐居于世界各地的森林当中，但人类们并没有停止对精灵的伤害，他们把狩猎精灵当做娱乐，把精灵视作稍微昂贵一些的商品。”她闭着眼睛，踩过脆弱的枝叶，将手放在一棵残缺的大树上，她的语气就像是叹息，但是又不含任何悲痛，切利拉只是平静的诉说着历史，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关，没有哀伤，只有肃穆，她站在黑暗中，宛若一块老朽的丰碑，埋葬着一段漫长过去。
“在所有精灵中，只有我们能够独善其身，邪祟们视我们为同胞，人类会被我们轻松杀死，我们追寻腐烂和死亡，只要有灾厄的地方，就会有吾之亲族的身影，即使我们真正的同类实际上少之又少……”
芙兰沉默了。
如果真的像切利拉描述的那样，那她岂不是一个只会杀人的怪物？
“我们也有要遵循的道德，我们杀人只是为了自卫，我们没有必要进行无谓的杀戮，因为死亡无处不在，枯萎的植物、即将消失的残魂、动物的尸体，以及战场上苦涩而又甜腥的风，这些都是死亡的一部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重新拥抱它，成为它……将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还予大地。”
她就像一名虔诚的信徒，缓缓闭上眼睛，灯光照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显得是那样暗淡无力。
突然她猛的睁开眼睛，然后将脸转向芙兰，那恐怖的表情让芙兰彻底楞住，几乎让她忘记了呼吸。切利拉那双眼睛正散发着妖艳的红光，那猩红的色泽就和宝石一样，让人心生贪欲，那是一双诡异的带着致命诱惑的眼睛。
“走吧，我们继续出发，我嗅到了新鲜的味道。”切利拉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芙兰是幻觉，芙兰喘着气，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看着切利拉慢慢远离的背影，她花了一些时间，才说服自己要继续跟上去。
芙兰将视线移到切利拉的脚踝，那苍白的脚踝依然光洁如初，没有半点污渍，这可能又是什么奇怪的魔法吧？总之她不好意思去询问对方为什么不穿鞋。
她们走了一段路，地上都是干枯的落叶，以及四处散落的小树枝，它们铺在地上，每踩在上面一脚就会发出清脆的嘎吱声，像是专门为森林铺好的警戒带，只要有人经过，那么它们就会提示那些野兽，猎人就要靠过来了。
切利拉一路无言，芙兰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借着灯光观察着周围环境，她似乎看到藏在叶片中摇晃的黑影，那些大树就如同歪曲憔悴的病人，东倒西歪的互相倚靠在一起。
芙兰闻到一股恶臭，也就在这时切利拉停了下来，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跟着切利拉的目光，芙兰抬起了手中的提灯。淡金色是光芒顺着枝丛爬升上去，最后落在一个奇怪的物体上，那东西接近黑色，粗糙而又模糊，上面似乎抹满了猩红的烂泥，芙兰看不清那些玩意的全貌，但她知道这就是气味的来源。
切利拉示意芙兰站开，然后踹向那棵大树，那些树枝上的阴影摇动了一下，随后重重落在地上，以一种诡异的扭曲姿势斜躺着，仿佛骨头也被抽掉了。
“现在树上一共挂了6具尸体，算上这一具总共死了7人……只是为什么人类会进到这里，芙纶蒂娅的结界应该早已经把这块地方和文明隔开了才对。”
说着切利亚蹲下身子，开始检查这具尸体。它腐烂的很严重，身上的衣物已经变成零星粘在上面的碎布，脸部缺失的很严重，就像是被什么啃过一样，在他的胸口上画着一个怪异图案，似乎是六芒星。它的脊椎和内脏被人挖了出来，整个人就像是漏气的皮球。
“有人在完成献祭仪式……这种仪式只能在黑暗中进行，夜晚的林地绝对是最佳场合，这棵大树就是祭坛，你看……血液正在灌溉它。”切利亚伸手抚摸树干，猩红的纹路顺着她触摸过的地方缓缓浮现，宛若皮肤底下会发光的透明血管。
芙兰咽下一口唾沫，虽然这个场景让人毛骨悚然，但她依然没有退缩，这场凶案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只要有切利拉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她开始担心起师傅……不过凭借师傅的战力，对付那些生物应该是游刃有余的，所以她还是先决定照顾好自己。
芙兰对这些图案有些熟悉，在以前待过的地方，她见过比这更精致更复杂的图腾，它们都是用鲜血和器官涂抹在墓碑上，或者用银白的刻刀，直接在人体上刻画，相比于那些图案，这具尸体上的只能用粗陋来形容，没有丝毫美感，就如同幼稚的涂鸦。
切利拉用手指蘸起肉沫，细细端详了一会，然后转过头看向芙兰。
“你是不是以前经常接触尸体？”切利拉问道。
“嗯……”
“看来，那不可能是一个好地方，毕竟让这么小的人类孩童和死亡相处，是很不负责的行为，你没有死掉，也没有变成渴血的疯子，你只是站在这，就已经是一个学会行走的奇迹。”
切利拉淡然一笑，这是芙兰第一次看到她勾起嘴角的样子，很美，但又带着些许怪异，那笑容包含了很多的东西，但芙兰并没有继续去关注那抹微笑，她的视线最后还是被对方的眼睛勾住，那深邃的，看不见底部的猩红双眸，比任何微笑都要吸引人，芙兰几乎沉醉其中。
“正因为如此我才接受你跟随在我的身边，现在我们一起去追凶吧，芙纶蒂娅应该很乐意看到你的成长。”
“……”芙兰没有回答，但对方没有什么耐心，直接就将芙兰的反应视为默认了。
“但是首先我们要先摧毁这个祭坛，如果运气好，应该可以将那个人引出来。这个祭坛的手段并不高明，但是，既然那个人可以背着我的眼线，将人类从外界带进来，并且完成仪式……他大概只是单纯对完成仪式没有什么经验而已，其他可就不好说了。”
切利拉的眼神变了，里面包含着，好奇、冷峻、兴奋种种情绪，但就是看不到紧张和恐惧。芙兰有些害怕她，但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尊敬，既然老师愿意相信她，那么芙兰也可以选择相信她。
“我们需要和那个家伙战斗吗？”
“我是来教授你生存技巧的，战斗的事情自然可以交给我，我会保护好你。”
切利拉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搭在巨弓上，那柄长弓坚韧而又可靠，上面没有过多的装饰，材质大概是木质的，但这上面却散发着金属的光泽，芙兰倒是很好奇，切利拉的极限究竟是什么。总之呢芙兰可没有切利拉这样的怪力，她可学不会搭弓挽箭。
“你还真是战斗的行家。”
“你说错了……这是一场狩猎。”
切利拉伸出手，银灰色的光芒从手心中流出，然后死死牵住那颗大树，那东西发出连续不断的嘶吼声，它的树皮开始不断脱离，缺口处散发着漆黑不详的雾气。
“好好看，这对你之后的旅程会有帮助，你需要学会怎么去破坏这些法阵。”
那银色的光泽变成几道符文，然后与那些猩红的图案拼凑在一起，如同剧毒在侵蚀血液。
“只要将它们逆转，用魔素去影响它们，改变它的构造和本质，这样就能达到净化的效果，所以即使是正义的神秘学家，或者魔法师，也会了解黑魔法和学习献祭图腾，只有了解你的敌人，你才能够消灭和控制它们，当然你必须足够熟练，并且拥有强大的意志，盲目净化，只会让你被其反噬。”
切利拉打了一个响指，随后那颗漆黑的大树被银灰色填满，就像是被白雪包裹住的大树。
“我破坏的是沟通法术的阵眼，那家伙想要与神明交流，可是现在……很抱歉，此路不通。”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周围只有风还在吹刮，树影摇动着，似乎随时都有人从里面蹿出来，但芙兰知道，这不过只是她的错觉，周围只有熟悉的嘈杂声。也对，那家伙也不可能这么快赶来，他毕竟也只是一个人类。
说实话，芙兰对这些尸体生前是什么身份，又叫什么名字并不感兴趣，它们的死与她无关。芙兰向来不会同情心泛滥，她的怜悯很贵，只在乎自己喜欢的人，也正因为这样的性格，她才能活下去，毕竟多管闲事只会害了自己。
“他真的会来吗？”芙兰开口问道，“或者，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潜伏在我们的周围，准备冲出来杀掉我们了。”
有时候人类往往比鬼怪更可怕，毕竟有时候大部分的灵异事件都是人伪造的，它们想借鬼怪的名头，来掩盖自己的罪。生命趋利避害，生命自私无情，这么看，鬼怪确实比人类要率直的多。
“如果我说，有这种可能呢？”
切利拉懒惰的撇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道。
“况且你现在还开着灯呢。”
芙兰并没有把灯关上而是淡淡的说。
“我不像你一样有夜视能力，况且，没有灯的话我会在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倒，难不成让你背我吗？那样的话你就没办法射箭了……而且，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所以我可是把我的命交给了你，因为师傅相信你，那么我也可以相信你。”
漂亮的道德绑架，哈哈，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从一个可爱少女口中说出的这类话，大概会被称作是感人的约定吧？
切利亚露出一个微笑，她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她在听到“师傅相信你”这句话以后，还是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她的一只手提着长弓，一只手则握着箭矢，她甚至没有让箭上弦。
“芙兰，那你也不可以这么松懈，意外可是常有发生。”切利拉的声音在空气中漂浮着，溶解在逐渐湿冷的空气中。
“雾气大概也会影响你敏锐的感知，以及视野吧？”芙兰挥了挥羽毛笔，蓝色的文字流淌而出，她咏唱着，簇拥在她们身旁的雾气慢慢散去，在四周懒惰的旋转着。
切利拉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也知道这些雾很奇怪，与其说是雾，倒不如说是烟，所以我才不能让它们彻底散去，我只能用水元素死死抓住那些颗粒，然后将它们扯开。”
“你很敏锐，看起来芙纶蒂娅养了一个聪明的弟子。”
“它们要来了吧？”
话音刚落，雾气中混入一股香甜的气息，芙兰警觉的屏住了呼吸。
“放心好了，这些香味没有毒，它来自夜隐香，一朵……稀有过头的花朵。”
芙兰听出了切利亚的言外之意，但……那到底是什么人，花香的源头会藏着什么危险呢？
大地开始颤抖起来，切利拉将弓箭搭在弦上，然后迈出前脚，她将芙兰护在身后，就像是一棵为她抵挡沙石的枯木。
“我们把某人惹急了呢，这种腐化并不来源于邪祟，而来自于人类的魔法……那家伙不是单纯的邪教徒。”
“小心……那个家伙在吸收周围的水分，我没办法再控制那些雾气了……”
“看来这就是那家伙施术的前兆了，让我猜猜……”
切利拉露出一个疯狂的微笑，眼睛里流淌着浑浊的银光。
“就是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