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下着血雨,很冷,周围都是畸形的肉块,还有一张张扭曲人脸,昏暗感不会让人觉得愉快,光撞在被涂满红黑器官的墙上,它们被玷污咀嚼,很快就消失在腥臭味中,再也不肯探出脑袋。
她靠在墙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身上沾满了血,和她等身的栓动步枪,就靠在旁边。她挪了挪麻木的手,然后将视线投向窗外,整个人有些憔悴。
做到了……杀掉她了……
芙兰并没有感到愉悦,只是觉得作呕,那家伙最后的笑声就和刀子一样锋利,那些注视自己的阴影在发笑……它们在发笑……
没有光,只能闻到恶臭,芙兰闭上了眼睛。
“部长。”
谁在说话?声音还挺熟悉。
她撇过脑袋,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血水和肿胀中伫立,那人藏在黑暗里,身体似乎在不断形变,像是面古怪的棱镜。
那人从黑暗走了出来。
他穿着老旧军服,全身漆黑,手背在后面,军靴在地上走动时没有任何响动。
芙兰按住了枪,但随后又缓缓松开。
“投影……你们的投影……能跨越时间?”
她见过对方,这身打扮是在那些黑衣收尾人中最显眼的,这足矣证明对方的特殊。
“现在并不是讨论技术的时候,您还需要有很多情报需要和我们分享,为了解决一个已经遗留太久的问题,还有拯救一个被毁灭的未来,我们需要你。”男人说道。
视察官在这里……呵呵……但他并不是单纯来监视我的……
“已经毁了几个年代了?或者说门又被打开了几扇?”她问道。喉咙有些干涩,胀痛,舌尖似乎被咬破过,隐隐作痛,口腔里弥漫着苦味和腥味。
“6个年代,6扇愚门,那些人的动作比你想的要快,防线正在被逐渐瓦解,但我们尚有机会。”
“我帮不了你……”她摊了摊手,然后缓缓挤出这句话。
“我们已经做出了反制措施,您只需要在准确时机使用密钥,然后前往特定的时代关上愚门即可……最近发生的一连串悬案,都和梦境有关,先是饕餮事件,再是公会总部遇袭,前沿部队遭受的损失非常惨重,所以还请理解,我们没有给您继续增派援军的能力。”
“时间是条没办法轻易跨越的大河,我当然理解……只是,你的人呢?”
“存在人员伤亡,我们遭遇了敌人的顽强抵抗。”
“你们之前不会是选择在祀日和永昼教团的人开战吧?”
“局势紧张,我们迫不得已。”
芙兰知道这背后肯定另有隐情,什么迫不得已……那些老家伙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的部队深入敌阵腹部,他们不敢赌,也根本没有筹码去赌。
“我会将情报输送到你的调查终端,接下来的行动方针我会视情况而定。”芙兰站了起来,将步枪抗在肩上,“你呢……啧,站在这里老是盯着我,只会让我感到不自在,我最讨厌的就是上级派人来监督我干活……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会逃,不会逃,我给公会卖命多年 能不能给我一点基础的信任?”
“你在那位信使身上做的小动作,学会都看在眼里。”
啧……这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我的?果然还是蛮不过去吗?芙兰抬头看向天空,一边思考要用什么话术来应对眼前的麻烦。她开始晕眩,开始头疼。她回忆起肿胀之女最后的挣扎,子弹当时射穿了那家伙拿扇子的手,逼迫她现了原型,那东西长满了腥臭长肢,百眼,千面,肉体巨大臃肿,就像是一块腐烂的巨大肠道在地上蠕动。手上似乎空空如也,那扇子沉甸甸的,上面还沾了她的血,如果不是她留有遗伤,也不会被这东西划到……梦里有猩红的长舌,漆黑的怪鸟,看不见尽头的回廊。
***
芙兰在前面走,那个人影跟在后面,他贴着墙壁,总是待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芙兰加快脚步,他就加快脚步,芙兰放慢脚步,他也会跟着放慢脚步,说实话她已经感到厌倦,但对待一个时代的投影,她没有任何办法,这东西属于时间的一部分,根本不可能消除,他们是监视过去和未来的仆从……隶属于学会,但又不属于学会,他们目的不明,履历不明,只是有一天就突然出现,成为了不可缺少的存在。
她身上的伤都已经复原,污渍也用咒言清洗了一遍。她背着枪,里面还剩下三发咒弹,这当然也是密钥的形态,它会根据主人的需求和心情变化样子,算是一把万能方便的武器。
饵已放出,就等那些家伙咬钩了,在把那东西拖出梦境之前,她事先留下谏言,主动透露了一些关于请神术的内容,如果计划顺利,那些隐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渣滓们,肯定会坐立难安,加快实行计划的打算,到那时,她就有获得第二个遗物的机会,那样离门也就更进一步了。
瘟疫和人鱼之泪带来的后遗症正在加速在人群中传播,它们的恶化速度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患者们都成了只会幻想的疯子,他们身披鱼鳞,高烧不止,做着虚妄没办法看透的浑浊梦境,还会三五成群的在海边游荡,现在港口已经封锁,似乎离黑潮诞生又近了一步,芙兰必须在那扇虚掩着的大门彻底时空之前,将它锁上。
水源被污染了,那些喝了水的人都成了瘟疫的受害者,为了缓解病症就去找神棍求药,当然了,起先他们的病确实会被治好,但代价呢,就是长出鱼鳞,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对人鱼之泪产生极大的依赖性。
空气、蚊虫、植物,似乎都出了问题,牲畜开始大量死亡,只有海潮冲上来的时候,才会有大量海鲜被卷上岸,供人食用……很明显,他们是想逼迫市民频繁接触海水,在下水道里,在那些不那么复杂的排水系统里,似乎发现了一些古怪生物的踪迹,暂且就推测那些是人鱼吧。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从外地赶来的求药者也会越来越多,那些亡命徒为了活命什么事都愿意做,就是他们把鱼腥味带了出去,然后感染了原本正常的城市。国王早就被吊死了,国家这个概念也在消失,现在只有城市,以及连接在一起的城市,行政系统已经开始缓慢崩坏,这个问题到未来会更加严重。
关于人鱼还有黑潮的文献记载少之又少,那些古籍可不会记载这些……因为在更早之前,生活还算祥和,那时候没有祀日,也没有邪祟,天上有浮空的岛屿,以及扇动翅膀的巨龙,地上有很多种族,以及埋没的传说宝藏,后来战争爆发了,后来人类胜利了,再后来异变也就降临了,世界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芙兰赶上了一个糟糕的时代,她看到的世界比常人眼里的要更加恐怖……倘若没有那些东西,她大概已经成为一名骑着扫把在各个国家游历,中途顺便卖些药剂的普通魔法师了,而不是如今这种状况。
她倒是也在尝试写书,部里的《应急求生指南》以及《夜行守则》都是出自芙兰之手,她的署名比较低调,叫“折纸鹤”,总之呢这是她和笔友通信的时候最常用的称呼。她的确是一名学者,站在前线的学者。芙兰没有什么时间继续整理那些资料还有文献了,毕竟在缺乏人手的状况下,大部分工作还是得自己完成,她可以说……已经快彻底成为职责的奴隶了。
芙兰将鱼人和疫病的资料填入文库,这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用来消遣的事情,也就是记录怪物和异常。阿多尼斯大概已经从梦里出来了,亚南那家伙没办法走出梦境,他只能在梦中行走,所以阿多尼斯现在肯定是孤身一人。
阿多尼斯……小女孩,可怜的家伙。芙兰很乐意去照顾她,这倒是很少见的事情。但她毕竟伤势未愈,所以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她想起来,之前自己悄悄塞给阿多尼斯的护符,心想关键时刻大概能救她一命。此刻她只想坐在椅子上,好好喘口气,在没人的地方抿一口茶水,用手枕着脑袋小憩一会。她看了眼旁边的黑影,大概是没有机会了。
“你什么时候才肯走?”她说道,压了压脑袋上的帽檐。“啧……还得做记录吗?”
“谈谈之前发生的事吧。”
芙兰嘟囔着,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接着将疲惫和厌倦吐了出来。
“踏入梦境的时候,是在林子里……我从南方一座废城,抵达北部的乱石迷宫,那里很暗,没有什么光源,里面到处都是食尸鬼一样的生物,它们很瘦弱,手臂和枯柴一样但却力大无穷,拥有较高智能,对人类抱有很大敌意,里面还有一种六米高的巨人,它们没有脑袋,全身腐烂,胸口呈撕裂状,那是它们进食用的嘴巴,值得一提的是它们虽然体型巨大,但是胆子很小,和上述生物是互相捕食的关系。和我同行的,是一个莽撞胆小的新人,他叫鲁克,是误入进来的,我和他最后不小心走散,找到他的时候,那家伙已经面无全非,捕食植物干掉了他,他被嵌在树藤里,成为了长在里面的人脸。”
芙兰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我找了很久的路,在这里任何法术都是被禁用的,在迷宫里可以用寸步难行来形容我当时的处境,那时候天黑了,我藏进一座山洞,那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呼喊我,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所以没办法判断源头,在山洞里可以听见水声,可就算继续深入,我也没有找到河流,或者钟乳石什么玩意,我想我大概是出了幻觉,于是服用了醒神药,就在这时候雾气漫了出来,水声也更加激烈了,我当时嗅到了蚀矿剂的味道,可能是某处管道发生了泄露,这里曾经是一个矿洞。”
“好玩的来了,矿洞内在这时发生了爆炸和坍塌,一种荧光液体从坑洞里涌了出来,我爬上高处,发现了一团和史莱姆一样的玩意,它体型巨大,身上长着眼睛还有巨嘴,毛皮就和绿藻一样,那怪物开始追我,我没办法还击就只能尝试躲入相对狭窄的通道,但我还是低估了东西的柔软程度,它竟然也继续跟了上来,新环境空间还蛮大,我快速观察了一遍,发现这是瓦西特沙虫的地盘,我将诱剂摔到那绿藻怪的身上,让那两个家伙打了起来,自己则找机会穿过了它们撞出的洞口。”
“外面有光,出来以后我看到一座山脉,我认出了飞跃它们的怪物,夏塔克鸟……它们是我一个“老朋友”的仆从,当地人似乎管着玩意叫星河骏马,据说这东西可以直接带人飞向宇宙深渊……说起来祂之前倒是试图邀请过我,态度还算诚恳,但我可不想爬上那怪物的背而且……我可不会相信那么狡诈的家伙。”
“那些东西成群结队,不懂疲倦为何物,只会扇动着自己破碎的翅膀发出嘶鸣,它们最后组成了一个图案,一个诡异的五芒星,也许是我脑袋出了问题,我竟然有了想要上山,去接触那图案的想法。”
“说实话我累坏了,我已经打算结束这次的调查,但是那些玩意又追了出来……尸体,那些异变的尸体,里面有人类的,有动物的,甚至是岩石树木都活了过来,我意识到,此地已经变成了一块巨大祭坛,我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很高处,他身上穿着黑色盔甲……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资料也没有关于他的记载,看上去不属于任何时代,然后我看到一条怪龙,没错……古代的东西出现在了现代人的梦中,当然我没有办法继续关注更多,于是就醒来了……这就是我最近一次的梦境调查,至于如何脱身,我相信你应该清楚方法,那就是使用密钥。”
芙兰找地方坐了下来,眼皮耷拉着,似乎随时都要睡着,意识都要近乎模糊,她现在看上去又缩小几圈,很难想象她的精神状态。
当然……这个故事太离奇,一般不会有什么人会去相信,但她是黑衣学者,在她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看到的表象简直就是两码事情,即使这些东西真的过于迷幻,也没有人有资格去质疑她……毕竟这些都是她拼上命才得以窥见的。
“很好……有几处对应上了,感谢您的配合,部长小姐。”
“这样就结束了?早说嘛……搞这么复杂……”
一阵风呼啸而过,芙兰压住帽檐,然后一应只手按住围巾,睁开眼,是昏黄的街道,抬起头,是阴沉的天空,那名视察官的投影消失了,大概是已经回去复命。要下雨了,芙兰对雨水没什么太多感触,她只希望自己不被淋湿就好。雨季会持续多久呢?
她出生的时候天空就在下雨,她得到新生的时候天空也在下雨,当她苦恼于使命和生活的时候天空依旧在下雨……雨水断绝所有,它隔绝了某种独特的命运,有很多东西都被其冲刷干净,只留下一点灰色墨迹,还证明幸福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