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尼斯……阿多尼斯?”
“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有人替她打开了门，灯光很温暖，散发着诱人的金黄，小女孩透过门缝望向外边，和她对上的……不是走廊，而是一只眼睛，眼睛的里面长满了眼睛。
＊＊＊
莱卡尼特学者公会收容院
“今天的检查完成了哦，小阿多尼斯。”
护士长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很温柔，她的另一只手正拿着试剂，姿势很协调，就像是在倾倒泉水的完美雕塑。阿多尼斯很喜欢她，即使是枯燥的检查，倒也自在许多。
“亚莱莎姐姐……我能出去看看吗?”
护士长微微皱眉，眼神里透出一丝无奈。是谁灌输了她这个想法呢?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被收容儿童的管制相对严格，除非特殊情况，是绝对不能离开收容院的。
“等你长大了，正式成为一名黑衣学者之后，你就可以出去了哦……外面很危险，如果不能保护好自己，长官们是不会允许的。”
亚莱莎耐心解释道，她松开阿多尼亚，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水果糖，将它塞到女孩手心，水果糖的包装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花朵一样，在柔嫩的白色中绽放。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士长，改变不了部里的体系，再说，这对孩子们来说，的确是一种保护。她不能让这些小家伙冒险，这个代价她承受不起。
“可是……要等好久啊……对了，亚莱莎姐姐去过外面吗?”
“外面……”
亚莱莎顿住了，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她不想揉碎一个孩子的天真幻想。
“好了阿多尼斯，休息时间就要到了，不按时睡觉的孩子可是会被怪物抓走的哦~”
阿多尼斯轻轻哆嗦了一下，眼神里多了点畏惧，她抬起头看向那个和她说话的人，那是一位胡茬很多的医生。多雷格大叔的胡子很扎人，痒痒的，刺刺的，但她其实并不讨厌那种感觉，她只是被故事吓到了而已。
亚莱莎松了口气，她感激的看了眼多雷格，然后对阿多尼斯说道。
“好啦，小阿多尼斯，姐姐还要继续工作，所以暂时不能陪你了，先和多雷格先生回房间吧。”
多雷格牵起阿多尼斯的手，那双大手很温暖，有些粗糙，就像是保护幼雏的鸟巢。
她转过头，似乎听见了呼唤声，在那扇金属门后似乎特别热闹。
阿多尼斯期待的看向门，但是它并没有打开……不对，它留下了微缝，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里面微微蠕动，像是在招手一样。
她不再理会。
＊＊＊
“架盾！”
芙兰命令道，那些黑衣学者将她围到中心，将坚实的盾牌立到身前。那些东西扑了上来，几声枪响，接着是爆破声，敌人被以极高的效率尽数击杀。
总目标在地下，敌人数量庞大，但是分布不均。和情报一样，这里囚禁了大量普通人类，但他们基本都没了生命气息。从属于处刑部的执行官芙兰，是这次讨伐任务的分队长之一。永昼教团的人一向以残忍忠诚著称，非常难缠，但此刻这栋建筑里却只剩下眷族的身影。
嘶吼声，夹带着某种腥臭味。
芙兰取出步枪，将其对准了那强壮臃肿的人形怪物。嘭！叮铃——咔嚓——银线贯穿了那东西的脑袋，它的身体在消融，就如同盐晶正在被逐渐融化。
她拉动枪栓，子弹被重新推入，激发，然后从膛内挣脱而出，那些怪物在黑暗中乱窜，溃不成军，大量银色火花在柱子间来回飞溅。
“停火，B1、A3小组原地警戒。”
芙兰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几名盾卫手持透明复合材料盾牌，以及近卫散弹枪开始缓步推进。他们三两成组，分散推进，这样可以做到互相照应，而且能确保队伍机动性。
在角落里，有两个黑影，其中一人受了伤，腹部几乎被烧穿一半。
“该死……黑衣学者……是怎么搜到这的?”
那人敲了一下柱子，伤口因此变得更大了。
“主教……已经放弃我们了吗?我……”
那人话还没有说完，她戴兜帽的脑袋就爆了浆，整个人就这样倒了下去。
她的同伴也没有幸免。
还剩几人?
对方留下来殿后的家伙速度实在太慢，看样子只是临时训练的喽啰。最难对付的还是主教亲卫，不过他们应该已经撤离了。
“可恶……我和你们拼了！”
一个黑影站了出来，那娇小的身影挥舞着法杖，火焰缠绕着她，但子弹很快就撕开了她的手臂，血液夹在着白骨在空气中挥发绽放，她愣住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已被洞穿，她捂着伤口，撕心裂肺的叫了出来。
“好痛！好痛啊啊啊啊！你们这些怪物！怪物哇啊啊啊！”
“长官，那是……资料里显示的失踪成员。”
“既然叛变，也就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杀掉她。”
芙兰冷静挥了挥手，身后的组员举起了枪械。
几声脆响，子弹似乎撞到了金属上，那是某种臂刃。那人保有人形，但一只手已经畸变，一根锋利巨大的长刀从肉瘤中延伸而出，看起来这个女人拥有更加丰富的战斗经验。
“执行官啊……有意思……呵呵，见到昔日的同伴，竟然也能毫不犹豫的下令开枪……怎么?你们不是自诩正义的那方吗?”
那人将面容藏在兜帽后面，看不出面容，叛徒正躲在她身后呻吟哭泣着。
她抓住那名干部的衣物，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突然她的脑袋被刺穿，脊椎被刀刃连根拔起，那怪物拎着她的脑袋，然后在芙兰眼前晃了晃。
“我啊……和你一样不喜欢叛徒哦。”
芙兰举起枪，猩红的光芒在枪口凝聚，朝那人电射而出，那家伙脚踏地面，一块巨大的石块被掀了起来，正好挡住了射击。
下一刻，那人举着石盾冲了上来，巨大的臂刃开始横扫，站在前面举盾的队员因为冲击被折断了手臂，他们惨叫着，然后身子倒退着飞了出去，狠狠撞在石墙上。
“你们的破枪，还真是孱弱。”
那人弹开几发子弹，然后跃上石柱，以诡异的姿态飞檐走壁，刀刃在柱子上面拖行，留下了一道道狰狞漆黑的伤口。
祝福……那个家伙早已经不是人类了。利用诅咒和强化过的异变器官战斗，并且有一套诡异无理头的法术体系，这就是亲卫军，一些只要脑子没坏的怪胎。
这个人的能力不明……看样子并不是单纯的肉体强化。
芙兰观察着对方的行动轨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机动性极高，但突袭时身体会产生僵直，周围的视野有偏移现象，子弹无法击中，暂定为光学迷彩，或者是幻觉释放。
那人像是颗炮弹一样砸入包围圈中，队伍分散的重要性体现了出来，如果他们组成方阵，是不可能及时多开攻击的。
“长官！”
组员们慌张的看向芙兰，就在这时刀刃又扑了上来，但这次它却被固定在了半空。
“魔法师……之前没有挡下那次攻击，是故意引诱我近身吗?呵呵……”
血液撕开了女人的皮肉，在她的内脏中来回搅动，体液背叛了她，宛若翻腾的刀片海洋。
但她没有因此停止挣扎，她抑制住了体内的魔素，接着后跳几步，子弹追了上来，很快就将她打至千疮百孔，突然她隐没在黑暗中，消却了身形。
芙兰将枪托按在地上，然后开始关注周围环境，她看到一瞬扭曲，那是被偏折过的光线，它们沿着某种动作轨迹挥舞了过来，但就在这一刻，芙兰念出了她的法术。
下一刻地面开始扭曲，宛若软泥一样高高抬起，但芙兰和队友却如履平地，那个家伙失去了平衡，无处借力，芙兰几乎是以瞬移的速度冲到那人身后，瞄准了她的心脏，子弹飞了出去，砸穿了目标胸口，但她没有死掉，而是嘶吼着旋转起了身体。
刀刃擦着芙兰掠过，那人抬起脑袋，迎面撞向了木质枪托，她被击中了下巴，身子再次向后倒去，紧接着她拉动枪栓，将枪口捅进对方嘴中。
胜负已分——
芙兰认出来倒在地上的人，那是自己曾经的队员，但是由于她现在戴着防毒面罩还有兜帽，所以对方大概没有认出她。
才怪呢……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将枪取了出来，让她说出最后的遗言。
“阿多尼斯……”
那人睁开已经糜烂的眼睛，看了看芙兰手臂上的猩红臂章，轻声笑道。
“你还记得我……呵呵……你藏的可真好，我还以为你只会做些文书工作，只是一个普通女孩……不擅长战斗呢……在这个伟大的都市里……咳咳……”
“我会尽量满足你的需求，但是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也对……那就长话短说吧……在十四号牢房有一个孕妇……呵呵……今天大概是她的生产日……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你怎么确定她会活着?”
芙兰摇了摇头，然后将手指搭在扳机上，她不能排除这是陷阱的可能。
她不想继续冒险，自己也没有这个精力。
她可以让这个人现在就立马消失，但愧疚感又让她无法真正下手。
“嘿……芙兰……我不是一个成功的朋友，我始终没办法真正站在你的身边……但放心好了……我没有必要骗你……去救救她们吧……”
“为什么?”
“还记得之前……那时闹饥荒和瘟疫，我在街上没有饭吃的时候……是那个妇人给了我能吃的面包……她救过我……所以我想……我该把这条命还给她了……”
阿多尼斯微笑着，然后咳出几口鲜血，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几颗水果糖。
“辣椒味……呵呵……我花了好久才研制出来……你这家伙的口味真怪……总是喜欢折腾我……”
“你为什么要加入永昼教团?”
“为了活下去……咳咳……学会从来不会给我们真正好脸色看……他们暗地里除掉了不少人……不是吗?你看啊……你现在也来杀我了。”
芙兰沉默的低下了头，阿多尼斯抓住枪管，然后让其抵住自己的额头，她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恩怨。
“杀掉我吧……我们之间也该好好做一次道别了……”
“我会按你说的做。”
“这样就好……”
一声枪响，没有绚丽点缀，也没有如花瓣一样在空中飘转的血液，芙兰就这样夺走了友人的性命，干净利落。
＊＊＊
斩断拦路的树根，进入一间狭窄建筑，这个房间躺满了死尸，看不出有活物的痕迹。血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许多树干将尸体串在一起，那些内脏被它们撕了个粉碎。
组员们开始在里面搜查，踩过断肢，割开朽木，并没有发现阿多尼斯所说的孕妇。
“长官……永昼教团的行事作风您也明白，他们是不可能留下活口的，不要在这浪费时间了。”
“撤退吧……”
芙兰掀开了面罩，浓郁的血腥味灌入鼻腔，刺的鼻孔有些发胀，她转过身，身后不断传来零碎响亮的步子，队伍正准备离开房间。
“呜哇——咳——”一声啼哭打破了宁静，顺着声音望去，在房间的最角落，有一个小型隆包，那是由几具尸体和树藤堆成，就像是鸟笼一样。
他们切开树藤，翻动尸体，发现了一个身体扭曲变形的女性尸体，她躬着背，手臂死死撑住地面，胸口已经被利器洞穿，在她的身体底下正躺着一个女婴。
芙兰将她抱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弱小而又苍白的生命，她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婴儿最后停止了哭泣，接着她伸出柔嫩的小手，似乎想要拥抱什么，她的力气就和羽毛一样轻，就算不刻意去挣脱，她也没办法牢牢抓住芙兰的手指。
“长官……给她取个名字吧。”
“阿多尼斯。”
“什么?”
“就叫她阿多尼斯。”
＊＊＊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年幼的阿多尼斯躺在床上，看着灯光在眼前缓缓消融，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一些还在飘转的灰尘，但不管怎么做，微粒总会顺着她的指缝悄悄出逃。
时间缓慢的流逝着，她不敢入睡，因为她最近总是在做噩梦。
身旁的孩子们都在熟睡，阿多尼斯羡慕他们，但却无法融入他们，事实上像她这样的孩子……像她这样可以提前预知到灾厄的孩子，迟早会为所有人带来诅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