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兰睁开眼睛,她在床上,发现周围的景象意外的熟悉。
她穿着白色睡裙,就像多年前一样,这张小床依旧干净柔软,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她没有穿袜子,离她最近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根羽毛笔,以及……凝冻芳。
微微抬起头,阳台外有月光透进来,地板被铺上一层幽蓝。
杂物堆积的到处都是,草药瓶、书籍、坩埚……
少了三样东西,龙息灯、隔夜钟以及盔甲。
她从床上下来,脚步放的很轻。
这里的确是树屋,她不可能记错,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回来?没有人能回答她,只能听见帘子飘动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什么也感受不到,就像被泡进了水里,她想到了水,于是她拿起羽毛笔,在空中划动了几圈,那些文字在发光,现在只差诵念它们了。
没有反应。
芙兰感到一丝不安,这并不符合常态。
“雨诺!钟秒!”
她喊了几声,但并没有人回应它,那两个冒失的家伙并没有及时现身。芙兰现在可以得出结论自己身在梦中了,但其实她心中一直抱有侥幸——我不过是做了一次很长的梦,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那什么又是虚假的?
对她而言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所幸记忆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对了……我是来执行任务的,她捂住脑袋努力思考着。梦魇……没错……是梦魇。
你的过去迟早会追上你……但不一定是朝好的方向。它们挑了个好时间段,但就算失去了咒言,芙兰也有很多办法杀死它们。
德拉孜尔,她最后能倚仗的靠山。
亡印在她的额头显现,她随手拿起一把剪刀,那些古怪的银色能量在上面慢慢蠕动,这让芙兰安心不少。
只有是能杀掉的东西,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作为一名黑衣学者,芙兰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而且她的力气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只要她愿意,可以随时用单手拧断一头黑熊的脖子。
眼睛开始发光,她能感受到眼角的冰冷和刺痛,这是游戏开始的征兆。芙兰握着剪刀,死死盯住木门的位置,她开始感到疲乏,精神比之前衰弱了不止半点。
该死……我的状态不对……
牙齿开始发软,脚就像踩在棉花上面一样,月光开始扭曲变形,晕红了视线。
空气越来越冷了,甚至到了可以冻伤她肺部的程度。她就像是一个久病初愈的人,还没踏出病房,就又染上了伤寒。
“已经结束了哟,芙兰。”
“师傅……不……你不是她……”
“哎呀,不能好好沟通吗?在你停止呼吸之前,就让你一直拖着血液行走吧。”
木门应声打开,时钟飘了进来,它也该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芙兰?是你吗?”
“钟秒……”
她拿着剪刀的手垂落下去,就那样呆立在原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为什么,我会那么愤怒,为什么我体内的零件一直在疯狂旋转,为什么我对周围的人抱有异常的杀意。”
它发出诡异的咔哒声,就像是在哭诉一样。
“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你身上啊……都怪你体内的东西,都是你的错!”
“这可真是顶沉重的帽子……我调查了多次,我也尝试了很多次,但是我依旧没办法把你们的灵魂全部复刻出来,格斯除外……我很努力的想要把你们找回……可……”
锋利的链刀破空而出,切下了她一缕发丝。
“已经够了……你认为灵魂被缠上什么丝线很有趣吗?!我就是……我在你们眼中,就是这样一个被幼稚和自私驱使的怪物吗?就因为我扮演的是这样一个角色?”
“钟秒……”
“别这么称呼我!”
曾经缠在它身上的绷带已经被锁链和刀刃替代……没错,理应这样,每一个家具都有无法言说的过往,但是过往迟早会追上它们,在印象里,钟秒也不过是一个带着些许忧郁的孩子,但只有芙纶蒂娅清楚她的过往,在她生前究竟承受过何种痛苦。
不可言说的痛苦。
在这座无名之森,所有人一开始都失去了原本的名字,而新的名字,要么是被带进来的,要么就是重新取的,但假名终究是假名,新的永远也无法替代旧的。
“好好看着我……”
她们站在山坡上,钟秒知道这个时间点,距离战争结束已有七十六天,所有人都死了。没有人陪伴她,那些腐尸到处都是,足矣漫过地平线,和天空相连。建筑被焚烧,大地干裂焦黑,她曾脚踏废墟,在尸堆中穿行,她没有什么更多情感,她只是觉得疲惫麻木,法杖握在手中,法袍上面的铁锈和血渍已经变成了黑色。没有人替她保养武器,也没人继续撑起那杆旗帜,那杆什么都无法继续象征的旗帜。
眼前是一位少女,她的半边脸已经被火焰烧灼的不成样子,就像是扭曲腐烂的树皮,她举起法杖,发丝遮挡了她一部分视线,但她仍然可以准确的让它指向芙兰。
她残缺的灰白猫耳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尾巴耷拉在身后,手指上爬满了因为过度施术而产生的灼痕,芙兰微张着嘴巴,想要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烫过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
“你什么都不理解……我甚至连呼喊自己的名字都做不到……我嫉妒你,嫉妒你这个该死的瘟神!我也想把自己经受的苦难!让那群贪婪的人类好好尝尝啊!知道我什么会变成钟吗?!因为我忠诚的记录着时间,记录着同胞和战友被残害的过程究竟持续了多久!这都是……你们人类的错……”
链条像是幽魂一样从地上升起,长枪、镰刀、战矛、短剑、匕首……
芙兰盯着那些武器,她手里空无一物,所以只能握紧双拳。
梦魇……好一个梦魇……就喜欢用这种方式折磨我吗?
思索之际,血液已经漫出喉管,口腔内温热而又粘稠,芙兰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她缓缓低下头,一把长剑正中胸膛,血液正从伤口位置流出,沿着剑刃缓缓滴落。她抬起头,看向一脸冷漠的钟秒,血腥味直冲鼻腔,嘴里已经被液体灌满。
长剑抽了回去,芙兰感觉脚底一软,膝盖便狠狠撞在了地上。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身下已成血泊,白裙已经被血液浸透,变成了狰狞的红色。
“芙纶蒂娅就教了你这点东西?失去了祝福,你就只是一个可怜的垃圾。”
那声音沙哑、清冷,夹带着几分回忆的温热。芙兰正想要站起来,但就在这时她感到腿部一阵滚烫,锋利的匕首贯穿了她的大腿,紧接着剧痛顺着骨头蹿了上来,逼迫她再次屈膝。
可这东西卡在腿里,根本不给她跪下的机会。
“咳咳……师傅的战斗方式……还真难缠……你在模仿她?”
这一次没有剑刃扑过来,她像是在遵循什么礼节。
“你会为你的犹豫感到后悔……我不会输给你。”
芙兰微笑着,然后握住匕首,紧接着将其直接捏碎,星光吞噬了那些飘散的残片,这其中包括了卡进血肉的残渣。这一次她站了起来,挺直腰板平视着对方。
“师傅,说过要我学会利用这份力量,过去了那么久,我还是稍微摸出了一些门道。”
芙兰异变的眼睛正在发光,十字星猛缩着,许多瞳仁开始在她的周围缓缓浮现,她心脏狂跳,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再生。
她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然后将其对准钟秒,像是从星海中归来的君王。
数根锁链了扑了上来,芙兰抬手拽住袭来的剑刃,然后挥剑挡下一根长枪,那柄长枪偏折着同时被能量附魔,震开了后面的锁链。她开始狂奔,在尸体堆中肆意穿行,身后是像树丛一样,四处扎刺的锋利武器,她双脚暴起,以瞬移般的速度冲到钟秒面前,然后用剑狠狠抽向对方,剑刃刮过锁链,火光照亮了芙兰的面颊,长剑被震为碎片,但她并没有退缩,空间在她周围扭曲,一根巨手从空门中伸出,然后狠狠砸向由铁链编织的方阵。锁链弹开了巨手,就势向芙兰齐射,她以几乎扭曲的姿态躲闪开来,剑刃擦着她的裙摆划过。
又是一次突刺,地上遍地的武器给芙兰创造了机会,她举起一根长枪,猛的掷向锁链缝隙,那些锁链缠住了它,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如愿将这根长枪拧碎,它们被卡住了,锁链难以挪动身姿。又是几根投矛飞了过来,它们精准的刺入了锁链的关节部位,这些毒蛇被卡住了七寸只能发出惨烈的嘶吼。
那些长枪开始发光,爆裂的星辰自枪尖缝隙挤出,那些锁链被轰成碎片开始四处奔逃,芙兰举剑朝钟秒砍去,只见对方不慌不忙抽出法杖,一块猩红的光刃衡在两人之间,宛若生死界限。
“战争术士……呵呵……这件事你可从来没有和我提及过。”芙兰低身说道。
扭曲的紫色和喷涌的猩红交织在一起,宛若在互相争气斗狠,它们在原主人情绪的调动下不断膨胀,水火不容。
芙兰抽回利剑与对方拉开距离,她后退几步,光刃则逼近几步,她吃力的挡开剑锋,迎面而来的是一记刺拳,拳风擦着脸颊飞过,她借势甩出一记旋踢,但被对方抬手抵挡,对方被击退,因为她后脚踩在柔软的肉块上所以难以维持平衡,并不能及时抽剑反击。她身子向后倾斜,虽然挡开了芙兰的旋踢,但也露出了破绽。她听见那柄长剑切开气流,发出令人胆寒的响动,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她可是兽族。
钟秒以诡异的身姿翻身躲过,随即旋转剑刃,将其弹开,趁着对方重新摆好姿态招架的功夫,她已经回到地面,接着她踮起脚尖,如同子弹一般冲到对方身前,她甩出长剑,芙兰横剑抵挡,却不料这是假动作,只是眨眼的功夫,她的手臂就被切了下来,但是断掉的肢体并没有被彻底分离,血液拽住了它,然后化为锋利的长刃将钟秒逼退,最后强行接好了手臂。
双方打不可开交,但芙兰明显处于劣势,钟秒的速度太快,她的剑很致命,一直朝着是朝着关节还有内脏挥刺,芙兰只能吃力招架,因为她没能彻底掌握体内的力量,这对她消耗太大,习惯了枪支,习惯了咒言,这导致她不擅近战,根本不可能和一位老兵匹敌。
又是一记劈砍,她险些被击中,脚下的尸体被掀翻,血液和内脏四处飞散遮蔽了芙兰的视线。怎么办……该怎么做?她咬牙逼迫自己发动攻势扩宽局面,钟秒接住她的攻击,然后俯身打出一记上勾拳,这个距离根本不可能躲闪。
她被击中,飞向了天空,然后又狠狠摔落下来,钟秒捡起一柄长枪接住了她,枪刃撕开了芙兰的腹部,她像是旗子一样被挂在空中,身体不断淌着血。她喷出一口鲜血,正好吐到了钟秒脸上,让那双红色眼睛更加鲜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