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枪响,怪物轰然到底,翻飞的弹壳掉在脚边,缓缓滚动着身体,阿多尼斯依然维持着持枪的姿态,身后站着那对可怜母女。
她带着两人溜入一扇铁门,那些人形生物扑了过来,但又被那红棕色的金属狠狠拍了回去,黑冰将铁门冰冻封死,不断散发着苍白的寒气。
三人穿过几处狭窄的通道,来到一个储物间,这里非常潮湿,老鼠很多,周围摆满了木桶,数量足够堆成几座小山,桶身爬满了墨绿色的霉菌,有裂开的痕迹,里面的液体几乎已经干涸。
储物间一共有四扇铁门,用来通风的小孔很狭窄,那些东西进不来。
邪祟的感官非常迟钝,却唯独对血液特别敏感,所以这里被发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当然,如果这座地下建筑的出入口大部分都已经锁死,内部只有小部分敌人的话,那只要固守一块区域,等待今天结束即可。
如果事情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
芙兰打开房门,周围亮着灯,走廊里已经有人恭候多时,是之前那位装死的家伙。
他的身体就跟稻草人一样枯朽,散发着浓厚的潮湿气味,外套陈旧而漆黑,头顶戴着圆边半高礼帽,脸被麻布套住,看不清面容,像是刚从坟场里走出来似的。
这家伙似乎可以随意改变形体,他躺在尸体中间,被发现以后什么也没说,就直挺挺的站起身来,变成了现在这种形象。
这个时代可并不流行这种服饰。
医生对这家伙的到来一无所知,不过他看上去并无恶意,只是喜欢沉默而已。芙兰倒也没有继续计较什么,毕竟他看上去就和棺材别无二致,就连走路都很困难,和他说话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芙兰已经习惯这种家伙了,她松开握枪的手,和男人对视着。
那高瘦的人影,用右手按住帽檐,接着竟然开始弯腰行礼,他骨骼僵硬,所以身体并没有彻底弯下去,看的出来这已经是他能做到极限了。
走廊内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像是在打着节拍,随着什么乐器舞动,但外面只有雨滴撞击玻璃的声音。
异想衍生……芙兰对他们的印象并不好,虽然他们没有攻击性,但造型和性格古怪,总是喜欢光明正大的跟踪别人,而且你还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为什么要叫异想衍生呢?因为这些恐怖诡异的家伙就是照进现实的幻想投影。
不过他们似乎很少思考,一直处于潜睡眠状态,没人知道这些家伙脑袋里在想什么。
灯光摇曳,男人沉默着,阴影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想来听听我的预言吗?”
***
那扇铁门散发着金光,它们烧灼利爪,用尽全力将那些阴暗抵挡在外,渐渐的,祝福开始被削弱,漆黑的纹路在屏障上肆意增长,阿多尼斯只听一声脆响……
大门被掀飞,那些猩红的肉块挤了进来,它们体态臃肿,身体上全是眼睛还有巨口,骨瘦如柴的利爪在地板上刮擦着,时不时会激起一些惨色的石渣。
她举起法杖,寒气喷涌而去出,那些黑光在脱离杖尖以后,开始逐渐变淡,最后成为透明的白雾缩于血肉。
咔嚓——
锋利的晶块切开关节,撕碎皮肤,限制住了怪物的行动,它们不再嘶吼,身体正散发着异样的光泽。
“走!”
没过多久,冰块开始碎裂,那些怪物扭动着身子,发出阵阵咆哮,阿多尼斯用手枪瞄准了它们,但却不知道该向哪里射击……
但她最后还是只能选择开枪。
几声枪响传来,银弹相继撞入较为脆弱的冰面,子弹射穿黑冰,溅起碎渣,那些冰渣在银光的衬托下显得晶莹而又闪耀,宛若星粒。
那对母女进入了门内,阿多尼斯见状也跟了上去,然后迅速用冰块封住了门。
她的消耗很大,因为过度使用冰魔法,所以血管都是冷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祀日当天,只要你不被吃掉,体能还有生命力就可以得到绝对的保障,但是你却得不到无尽的魔素,它依然有限,需要时间恢复。
现在她的魔力还有子弹都要消耗完了。
“我不会屈服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的心脏感觉都快要开始渗血了。
就像是参加了天神设计好的狩猎游戏一样,那种力不从心,被人操弄的感觉另她感到恶心,阿多尼斯的腰微弓着,双手抓着枪械还有法杖,子弹还剩最后两颗,中型术式还能再最后使用一次。
不知道凌晨何时到来,还真是件麻烦事。
阿多尼斯带着两人来到一个房间,这里的大门看上去都很结实,像是为这种情况专门设计的避难所,她松了口气,关上厚重的金属铁门,将上面的环形门栓锁紧,然后坐到了靠墙位置。
“孩子我们会没事的……”
那位母亲搂住了女孩的肩膀,虽然嘴上说着鼓励的话,但眼神里尽是惊恐,阿多尼斯垂着脑袋,她并没有什么精力去振奋士气,她还在为弹药和时间发愁。
“妈妈,我的手好疼。”
女孩的手臂淌了血,那些裂痕扒在上面,就和树根一样扭曲,阿多尼斯对树没有什么好印象,第一次见到那些玩意,还是在收容院受难人员的葬礼上,当时天正在下雨,雨水朦胧了周围的景色,透过水雾,看到的那些臃肿树根和人脸无异。
“等天亮了,我们就出去找药好吗?先睡会吧。”
妇人在悄悄哭泣,但是她的泪腺已经停止工作,眼泪并没有流出来。
她将下巴轻轻靠在女孩头顶,像摇篮似的用双臂将其裹住,动作很小心,生怕那些鳞片鱼鳍会弄伤她。
“看……还有魔法师小姐在我们身边,她会保护我们的。”
阿多尼斯发现女孩正在观察自己,她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想让女孩睡的稍微安心些。
她现在可是背上了两条人命,所以无论如何也得坚持下去,就算使用不出法术,就算手枪没了弹药……
腰上还有一把银质匕首,这东西可以用来勉强防身,但阿多尼斯并不擅长近战。
匕首正闪着寒光,她可以通过光滑的刃面看到自己的眼睛。透过镜子审视自己也许是个好习惯,但对现在的阿多尼斯而言,这其实和折磨没有区别。她面色惨白,头发被粘连在了一起,嘴角依然维持着僵硬的微笑,看起来就像是被人丢弃的脏娃娃。
女孩最后沉沉睡去,只有妇人还有阿多尼斯没有时间休息。
“不好意思……给您麻烦了。”
“没关系的。”
阿多尼斯没有抬头看向妇人,她只是低头看着那把匕首,嘴里继续喃喃道。
“所以……这孩子是怎么受伤的?”
“她饿坏了,为了找食物,才不小心弄伤了手臂……不过,我能理解她,毕竟我也忍受不了这种痛苦,更何况她还是个孩子。”
妇人将脸埋低了些,她依然紧紧抱着那个女孩,就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我只是希望她能好好的……不用被同龄人继续欺负,不会饿肚子,每天有干净的衣服穿,有房子住,最后安安稳稳长大……我只剩下她了……”
“所以越到了这种时候,就越要打起精神来啊,放心好了,我可是很强的,一定会把你们安全带出去。”阿多尼斯回答道。
“是啊……身为妈妈的我也要努力加油才对。”
她最后还是没有选择休息,而是开始确认起了通道安全。最后阿多尼斯在一个柜子后面发现了意外收获,里面有扇暗门,上面的转轮锁盘看上去极其且复杂难以启动。
妇人悄无声息站到了阿多尼斯身边,这把她吓了一跳,锁盘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忽明忽暗,宛若正在脱落的发光鳞片。
“你看,魔法师小姐……这上面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特定的归宿,只要让它们在正确的位置出现……”
“您原来懂星象吗?”
“说来惭愧。”
妇人露出了一个疲惫微笑,接着将手轻轻搭在罗盘上,仿佛生来就会操作这些仪器。
它开始旋转,中心的枢纽每移动一次就会带动那些奇异的外环,外环边缘点缀着星光,它们最后都被连接成线,妇人让手指顺着那些光芒移动,熟练的将它们拼接、翻转。
锁盘最后发出几声脆响,安装在内部的卡扣全部松动,那扇通往地下更深处的铁门应声打开。
阿多尼斯微张着嘴巴,认真看着那深邃的通道说道:
“真不可思议……”
妇人闭上了眼睛,仿佛是一位虔诚的祷告者,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谢谢您。”
阿多尼斯感到丝丝庆幸,如果光凭她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打不开这扇门的,如果这个据点被袭击,其他通道又恰好堆满了怪物,那绝对就是死路一条,但还好眼前这位妇人帮忙开辟了新的道路。
“想看看我的法术吗?”
妇人后退一步静静说道。
“您也是……魔法师吗?”
“我是一个神秘学家,研究神迹……以及那些星星,擅长占卜。”
她的声音沙哑了许多,眼神也越发哀凄,看起来对自己的专业一点都不自豪。
“您能看见未来吗?”
“不行哦,但我能帮您算算接下来的运势。”
妇人抬起头,用她深蓝的眼睛看向阿多尼斯。
“那来试试吧。”
对方伸出双手,绿色的星光从她的指缝中缓缓淌出,它们在翻转,不断变化着身形,最后它们变成一条条奇怪的小鱼,在光芒中甩动着尾鳍,海浪应声而起,但是周围并没有出现水流。
“小姐,你的前方充满了曲折,你要警惕漆黑的十字星,还有它散发出的紫色光芒。”
十字星?紫色光芒?阿多尼斯对此有些印象,在之前的行动中,她似乎在濒死之际见过类似的玩意,但是印象还很模糊,毕竟当时她精神状态不是那么稳定。
就在阿多尼斯打算继续询问时,铁门那边传来了巨大的动静,在睡梦中的女孩被突然惊醒,她醒来以后发现妈妈不在身边以后,被吓的手足无措,但很快她又在房间角落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她跑了过来,立马重新钻回她的怀中。
“看起来,也没别的选择了,我们走吧?”
“嗯。”
***
“如果这是命运……我不相信。”
“这由不得你芙兰小姐。”
“我会证明给你看。”
“证明什么呢?”
“我会提着命运的头颅前来见你,总有一天……”
***
眼前是巨大的铁门,它高耸而又坚实,像是狰狞的猛兽,拦住了唯一的出路,上面刻画着古怪的花纹,内容是一大群七鳃鳗正在啃食鲸鱼,它们的尾巴扭曲在一起,在尾巴纠缠处的缝隙里,藏着无数细小的人脸。
在大门不远处有一个石台,上面爬满了古怪的管子,那些管子连接着大门的核心,看起来是启动那大家伙的关键。
阿多尼斯快步走到石台附近,红光在此时亮起,上面的机关被自动开启,从深处爬出来的金属触须,正张开如花瓣一样的嘴巴,展露着锋利尖锥。
「若想通过大门,就必须献上血祭」
“看来必须给这东西抽血,要不然,没办法通过……”
阿多尼斯皱着眉头,手里捏紧了法杖。
“我们不能在这里停下不是吗?那些东西很可能会继续追过来。”
没等她反应,妇人就走了上去,触手嘶叫着,将那锋锐的利齿刺进目标的柔软胸膛,阿多尼斯捂住了女孩的眼睛,女孩尖叫着,想要挣脱阿多尼斯的怀抱,却被压在了地上……
红光顺着金属缝隙流淌,似乎在改变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改变不了。
尖锥最后被抽离了出来,妇人跪在地上,然后看了看自己略微萎缩的身体,勉强露出丝丝微笑,女孩扑了上去,与自己的母亲相拥在了一起。
女孩大哭着,但她流不出一滴眼泪,阿多尼斯知道,这位妇人在天明之后就会死掉了。
“没事……这点痛不算什么,只要能保护好你……”
妇人摸着女孩的头,身体看上去又缩小许多。
“妈妈……呜呜……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孩子,时间不多了……我们一起走完接下来的路好吗?”
妇人抬起头,用嘴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请替我保护好她」
记忆在重叠……有人在脑子里说话。
「阿多尼斯,去成为更好的人类吧」
那是名为母亲的角色……再也无法相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