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精神恍惚地走向卫生间，一不小心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
他看着地上的那袋吐司面包，这才稍稍回过神来。他缓缓弯腰将它捡起，轻轻放在了餐桌上。
刚刚明明很饿的，可现在怎么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了，甚至还想吐。
而且，真的好疲惫啊。
今天明明也没做什么，可为什么会这么累。
弈带着满身疲倦将吐司面包放在餐桌上，打消了去搬小板凳的念头，转身走向沙发。
他侧躺在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身上还有很多地方在隐隐作痛。
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平时只能蜷缩在这冰冷坚硬的木制沙发上睡觉。
那床本来可以用来盖的毯子，被爸爸拿去包裹叔叔的尸体用了，就再也没带回来。可就算带回来了，也肯定沾满血迹，湿漉漉的不能盖了吧。
他闭上眼睛之后，里屋的声音就显得更加清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皮带抽打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只能偶尔听见几声林怡的呻吟。
妈妈，你也快死了吗？你好像也没什么力气喊叫了呢。
妈妈，你刚刚为什么要掐我呢？是因为我帮爸爸清理了叔叔的血迹吗？所以我也是帮凶，对吧。
可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我不乖乖听话，也会被爸爸杀死的。
叔叔对我挺好的，他是个很温柔的人，经常给我买面包吃。
可我亲眼看着他被爸爸杀掉，什么都没有做。
可我，到底能做什么呢？
妈妈，你为什么要叫爸爸杀掉我？你一定很讨厌我吧，比讨厌爸爸还讨厌我。
可为什么别人的妈妈，好像都很爱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爱我呢？
妈妈，你一定也很痛苦吧，那为什么不逃离这个家呢？是因为我吗？你完全可以抛弃我的，你根本一点一点都不爱我。所以，肯定不是因为我吧。
妈妈，如果你也死在了今晚，也不要怪我哦。因为我已经累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爸爸，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来检查客厅卫生啊。我好想进里屋拿床毯子。好冷，好冷，真的好冷。
弈在迷迷糊糊中失去了意识，昏睡了过去。
里屋的声音也逐渐消失，大家可能都累了吧。
......
第二天早晨，弈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是被灌了一吨铅，四肢也很是乏力。
“弈，赶紧起来，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把头发也梳梳。爸爸带你去外头买东西吃。”
弈感觉自己的脸被人轻轻拍了两下。
今天，今天爸爸怎么没有把我踹下沙发？平时如果自己不早起准备早餐，是会被狠狠踹下去的。很奇怪，实在太奇怪了。
弈努力睁开双眼，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脸上挂着微笑的父亲。
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戴起了那副银框眼镜，上面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就好像新的一样。他还把胡子刮了，整个人显得斯文有礼。
这个男人脸色平静如水，就好像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而且，他现在这种形态看上去，完全不像杀过人的魔鬼。
弈的脑子里父亲的形象顿时有些混乱。他僵直地从沙发底下的箱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去到卫生间将昨天那身粘上血迹的衣服换了下来。
他换好衣服之后，对着镜子拉扯着毛衣的衣领，将脖子上那圈紫色痕迹用衣服掩盖住。他又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竖起了领子。
随后，他便打开水龙头准备洗脸。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自来水格外刺骨。
“弈，你好久没吃过肉饼了吧，今天爸爸给你买两个。”端坐在客厅的海阳温声说到。
弈听罢赶紧关掉水龙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双手颤抖地将自己那乱糟糟的头发梳了梳，又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比昨天晚上更像个人，更像个活人。
他从小板凳上下来之后，缓缓走向客厅。他停在沙发前，望着眼前这个温和无比的父亲。这完完全全就是个陌生人。
弈的心底涌上一阵强烈的不详预感，还掺杂着惶恐和无力。
“爸爸，能给妈妈买一个吗？”弈小声问到。
海阳眼里短暂闪过一丝嫌恶的光芒，转而又微笑起来：“当然。”
弈转头看向里屋，依稀能够看到有个人躺在床上。但屋子里实在太安静了，没有一点动静。
妈妈，如果你还活着的话，这个肉饼就算是昨天我对你见死不救的谢罪礼吧。
妈妈，看在这个肉饼的份上，以后就不要再动手掐我了好吗。弈在心里默念到，颈脖处仍在隐隐作痛。
算了，还是先考虑一下我自己能不能活着吃到肉饼吧。弈又收回了目光，望向眼前的父亲。
爸爸，好像从来都是个骗子。
可就算知道了这种事，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弈咬了咬牙，嘴角微微颤了颤。
“走吧，弈。”海阳微笑着牵起弈的手，领着他出了门。
刚踏出家门，弈就感受到了冬日早晨冷空气的无情。他每呼吸一口气，肺部就好像被千万根冰针穿刺。
他越走越恍惚，眼前的画面也越来越模糊。
“弈，你怎么回事？带你去吃肉饼都走不动路。”海阳一把拽起差点半跪下去的弈。
“爸爸，我不想吃肉饼了。我们回家吧，我想睡觉。”弈用最后一点力气说到。
“不行，今天必须去。”海阳一把将儿子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肉饼摊，又看了一眼已经神志不清的儿子，眼里露出了一丝不悦。
“该死，这不中用的东西，一到关键时刻就给我出岔子。”海阳抱着弈，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向地下黑市。
地下黑市的环境比地面上更阴冷潮湿。这种常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是散发着一股腐锈的味道。
两侧铺子中间那条并不平整的过道上，已经有不少来往的访客，大都是各自心怀鬼胎。
这里的交易多是充斥着不可告人和永无休止的欲望。任由贪婪吞噬人性，晦暗磨灭光明。
“弈，醒醒。”海阳来到了之前和矿地负责人约定好的交易地点附近，将儿子放下，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弈被打之后猛地清醒过来，目光略显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父亲。
“精神点儿，跟着这儿的老板，以后天天都有肉饼吃。”海阳又露出了虚假的和善微笑。
“爸爸，你是要把我卖掉了吗？”弈忽然回想起来，昨天听到爸爸说自己活着可以出个好价钱。
“怎么能说是卖掉呢。弈，你也知道我们家里很穷吧。你年纪也不小了，得早点自立更生，为这个家做出贡献。”海阳轻轻地抚摸一下弈的脑袋。
“好的，爸爸，我知道了。”弈眼里已经失去了高光，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回应到。
弈刚刚说完这句话，就被海阳一把推进了一个黑色帘布遮着的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