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见早就料到,昨晚发生在酒吧的事一定会得到解决。
达乌人通常很容易适应不公和不平等,从而变得更加圆滑更加温顺,这是达乌人的优点,同时也是达乌人的缺点。上班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已经在桌边忙碌的安妮和维克托两人,看来安妮已经成功被维克托唤回,而维克托也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平日里,他这会儿肯定还在后厨那边睡懒觉呢,所以相比之下,周见猜得到两人昨夜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俩肯定搞上了。
“那俩孩子一整晚都没回来,再见的时候,俩人已经手牵着手一同出现在门口儿了。”像是猜透了周见的心思,换好服务装的露娜小姐抽着烟,靠在柜台边上直摇头,“安妮的裙子都被弄脏了...唉,我至少希望他们昨晚找了个干净暖和的地方去搞,那么大的雨,她那小身子能不能受得了都不好说。”
周见只是沉默着耸耸肩,因为这事对于双方来说确实不是坏事,维克托能更拼命地工作,安妮也能在残酷的人生中学到更多经验。
但他没料到的是,只不到半天的时间,维克托和安妮的事情就已经算不上新闻了,因为从某个时刻开始,他们的目光就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怎么,你衣服干了透么。”
“当然啊。”
面前斜下方的区域,传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甜美女声。
周见一边擦着吧台,桌布略过那女孩的身前,她慌忙抬起自己那杯大得夸张的啤酒杯,嘴里还发出“哎呀呀”的轻呼。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却偏偏在外面披了件周见平日常穿的外套,这下好了,两人的关系也不言而喻。
“犯不着这个时候就找过来吧?再等一会儿,工作就要结束了。”
“可我就是想看看你工作时候的样子啊。”
“我看你只是馋了吧。
望着这两人一来一去的既冷淡又甜腻对话,一旁周见的其他同事都傻了眼。
“见哥,这个女孩子是?”
维克托的问题率先冒了进来。
“她啊,她是昨晚…”
“我是他女朋友。”夏荷冷不丁打断道,顺带热情洋溢地钳住了周见正在擦桌子的小臂,“现在就暂住在他家里哟。”
虽说打夏荷出现的时候,维克多嘴就张成了O型,现在却更加合不上了。共事三年,他从未见过周见曾经主动同任何女性搭过话,即便是对酒吧的同事,周见也总是沉默寡言的。希尔斯酒吧也招收过不少漂亮女孩,现在的露娜和安妮都算得上,但他从不会对她们有任何的想法,甚至罕有眼神交流,在工作上,能用一句话解决的,就绝不会多说一个字。所有人都以为周见是个无敌性冷淡,结果现在冷不丁变出来个女朋友。
“呜哇哈哈,原来见哥喜欢这种青春少女类型的啊!无敌啦!”
…如果你像我一样经历过昨晚那一顿疯狂如同车祸现场的缠绵之后,真不相信你还能说出“青春少女”这个词。周见盯着面前为“青春少女”这四个字而满脸美滋滋的夏荷,脑子里翻腾着。
“夏荷小妹,你是怎么抓住我家周见的心的啊!难不成是用了什么魔法?”已经换好衣服准备离开的陪酒女露娜凑到了夏荷的身边,一手搭着吧台,满是好奇地问道,“周见这家伙,平时都不怎么和人说话的…无论是我们这些同事还是来这里的客人,虽然长相还算让人满意,但是谁都找不到突破口,时间久了大家都当他是块摆在门口迎宾的木头,可没想到,这木头也能发芽了!”
“是啊是啊,见哥他每天都是一副沉闷的样子,要不然就是望着窗户外头的风景,总感觉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就算是在单独两人的情况下,我也不敢上去搭话啊!”维克多凑到了夏荷的另一侧。
“别扯啦,咱们达乌人有什么好思考的,他就是喜欢发呆!”
“怎么可能,我上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发呆过!”
“哎呀呀,那有什么难的,当然是第一时间扒他的衣服咯!”夏荷被一左一右两位护法夹击着,再加上喝了些啤酒,脸色也跟着红润了起来,结果说出了更难为情的话,“然后,再骑他身上!”
“这么简单,早知道我也该试试咯。”露娜转过身,背靠着吧台,涂着红色的指甲在桌板上悸动地敲个不停,“我就想问问,他那东西还能行吗?有没有生锈啊。”
“哈哈,有点儿生锈,所以我带了很多油。”
…好家伙。
周见因为羞耻而眯上了眼睛,眉毛微微抽动着,他已经不愿继续听奔放的夏荷嘴里会继续说出什么话来了。
“再来一杯。”夏荷似乎根本没有把吧台里的男人当做话题的主角,继续讨要着饮料。不过周见倒是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夏荷没想着要变本加厉地聊下去。
“你还要喝?”周见收回两个空杯子,皱起了眉头。
“我不会因为是你的女朋友就赖账的,放心吧。”
“不,不是说那个,我只是单纯劝你少喝这种酒。这酒度数不均,喝太多了容易烂醉,还有不少回收酒在里头,小心弄坏肚子。”周见说道,那种酒是希尔斯酒吧私自调配的,所谓调配,就是指回收、加工、勾兑,产出的酒液没有任何安全保障,泡沫像尿沫子,连每一杯的色泽都有所不同,基本只会用来招待给那些最穷苦客人们。他们过着妻离子散的生活,做着最辛苦的工作,却只有在饮酒的时候会畅快欢乐,即便那是最劣质的酒。
周见常觉得不解,但不解归不解,他不会过多地提示什么,对于自己来说,牵扯的事越少越好。但面前这个女孩子不同,周见有必要提醒她一下子。
“放心吧,我身体好得很,现在就能生孩子!哈哈哈。”
说着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周见又一次被夏荷的话搞得无言以对。
两位护法呆在夏荷的身边不停地发出感叹词,夏荷本人则聊得越来越起劲,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吧台上,周见看着夏荷衣衫下裸露的细腰,低位的短裤使得股沟若隐若现,这样的画面又让他回忆起了早上的事情。
“好了好了,故事会结束了,休息的休息,回家的回家!”
在周见威严减半的催促下,两人终于不情愿地被哄离了吧台。
“诶!我还没有讲够呢!”
借着自己的染色故事,已经一杯半啤酒下肚的夏荷丝毫没有醉意,情绪也越来越高涨,她一扭屁股转过身来,甩掉了鞋子,用两条赤腿跨过吧台夹住了周见的腰,“周见周见~我们也准备回家吧!”
“等我去收拾收拾,”周见从夏荷的屁股旁边收回两只杯子,“啤酒机马上要没电了,要再加一点吗?”
“可以吗?”夏荷嘟着嘴唇,可怜巴巴地说。
“...别喝多哟。”周见叮嘱一句,便转身到优质啤酒机那边,递给夏荷两杯打好的啤酒。“等你喝完我们就走。”
“好哦。”夏荷乖巧地松了腿,继续端起酒杯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周见走到控制室,用管理权限切断了电路,整个酒吧除了吧台以外的区域全部陷入了一片漆黑,不回家的店员们也都已经钻到了楼上的房间,酒吧的客人区里除了周见和夏荷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周见凑到了吧台前,夏荷抬起脑袋,这时候他们发觉在黑暗的拥抱中,彼此的距离竟然不知不觉离得这么近。
“周见…我想问你个问题。”
“不是趁着醉想的问题吧?”
“不是。”
“那,你说说看。”
周见说着,坐到了吧台前的座位上,就在耷拉着了两条腿的夏荷面前。
“刚才,维克多说你好像经常在思考着什么,所以总是盯着窗外,可露娜却说,你那是在发呆,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夏荷虽然总是一副张扬开而朗的样子,心思却要比看上去细腻许多,她把还剩一半的酒杯放在身边,双手塞在两腿间的缝隙,歪着一些脑袋正视着周见,“我猜,你确实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吧?并且,那是一场漫长的思考,漫长到让人认为你是在发呆。”
“... …”
“我说过,我喜欢你,周见。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喔…我也希望你不要把那句话当做我的一时兴起。”夏荷将脸贴得更近了一些,音调仿若耳语,“你是不是一直都有什么烦恼呢?能不能就在这里,和我聊一聊?”
周见又沉默了一阵,随后他站起身,退回到黑暗中,轻轻关上了酒吧的大门和通往二层的客房通道。期间,他瞟见夏荷单手扶着脸颊,灵巧的绿色眼珠一直在跟着自己,便接着缓慢地回到吧台前,在仅剩一盏的昏暗的琥珀色吊灯下,他又一次到夏荷面前坐了下来,盯着她那樱红色的嘴唇,以及那双不同一般的机灵的眼眸。
“你是一个人来到厉狮城的吗?”周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向对方抛出了一个问题。
“是啊。”
“在这儿,你会想念自己的家人吗?”
“家人…”夏荷偏起脑袋,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我几乎没什么家人,我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现在也许在什么地方开心地活着吧…我从小就跟着爷爷住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去学校,认字和算数都是靠爷爷教的。不过,在我14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所以剩下的日子里,我都是这么孤身一人,更不会想念谁了。”
“这样啊…”
“嗯,不过,我和爷爷生活的那段时间,可是非常开心的,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夏荷点了点头,随后却又叹口气,“我们那边常有一些家庭因为抚养不起孩子将其抛弃在荒野的,也有一些家庭因为染上了药瘾,选择把自己刚生的孩子卖掉的,也不论那些厉狮人买方只是需要一些器官而已。”
“那,你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和厉狮人打过交道呢?”
“很少啦,厉狮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都不怎么爱和我们这些人聊天,所以实际上,我对那些人也没什么感觉。”夏荷手撑着桌子,两条腿在空中不断来回摆动着,“不过啊,虽然打得交道少,却都很深刻呢!在我十七岁,我和两个伙伴偷偷溜进当地的厉狮人学校,把那串看不懂的等式记下来之后,我可是被一群厉狮人教师和达乌人士兵追捕了好一段时间呢!”
说着,夏荷张开腿,拍了拍自己的小腹部,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可对我来说,那些厉狮人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周见松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害怕厉狮人的同类,但只是这一点就够了,“我做不到像维克托那样对他们卑躬屈膝,也无法像你一样做到熟视无睹…”
说着,周见的眼睛瞥向了窗外,那大概就是维克托每次看到的他的模样。
窗外的霓虹灯零零碎碎,逐个熄灭,陷入深夜,只有极远的地方依然灯火通明,那正是厉狮城的中央地带,而其中最最显眼的,便是整座城市的行政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厉狮大厦。
“厉狮人,他们是我的仇人。”
“...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