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为什么每次你带来的妞都这么正点?”
酒馆前台,边用余光偷瞄角落里安静端坐的小公主,边用手帕擦拭酒杯的大胡子托尼说道,
“先说好,这次我可不会被你‘打牌时朋友输给我当抵押’的借口给糊弄过去了。”
诺兰耸耸肩,把玩手边加了两个碎冰块的玻璃杯:
“大叔,你看起来就像第一次进入厨房的小姑娘般少见多怪。美少女爱上了好人,这很奇怪吗?这就好比是公主爱上了骑士。”
“有拖欠房租半年之久的骑士吗?”
“骑士忙着拯救女孩和世界呢。他的生活应该如腰间佩挂的那柄刺剑般,剑身一面映出恶魔的尸骸,一面映出女孩的娇颜。”
诺兰指节敲着桌面,催促大胡子托尼,
“所以哪有什么闲心管房租。大叔,我点的餐还没好吗?”
慢腾腾地从后台端出奶油酱通心面、紫甘蓝煎蛋和一份枫糖薄饼,大胡子托尼瞪大一对牛眼道,
“小子别催,你这种态度是对食材的亵渎。”
大叔看上去一副粗犷的模样,对待经手的食材却很温柔。按他的话说,每一道料理都是他自己新生的孩子。
于是诺兰便很能理解大叔有时的暴躁。毕竟天天把自己的孩子下油锅,煎炒焖炸煮,想必不太开心。
接过餐盘的诺兰往回走,在等待已久的小公主对面落座。
身上多披了件黑色粗呢大衣,克里斯汀用帽檐下的目光偷偷看他。
一双小手安静地堆叠在被荷叶边裙摆覆盖住的膝上。
诺兰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带着她在街上乱逛,用便服乔装也不现实。
说到底,独居男士的衣柜里,也不会有适合小女生的衣服。
权衡之下,诺兰打算在楼下酒馆就近解决,再不引人觉察地把她送回家。
把盘子摆上桌,看出来小公主的犹豫,诺兰侧过身子,冲前台的大胡子吼道:
“大叔,照例给我来八份肉末炸酱面,多淋辣膏和葱花,肥肉须得上乘,肉皮的光亮程度参照你的脑门就行了!”
诺兰看出这小妞的不好意思,就略微夸大了些自己的食量,以营造“给你点的这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氛围。
在外风餐露宿的十几天,诺兰基本对小公主的习性了如指掌。例如讨厌熏制食物、独自吃饭时习惯有人侍立在一边等候吩咐、时常温和强硬地打断别人的话、睡觉前要喝温过的牛奶。
虽然现在她像只被顺毛的小狗般乖巧,但当初她有时的任性,诺兰已经充分领教过。
“小子,你说什么‘照例’……平时你不都点麦芽酒和烤肉串吗?”
走到诺兰身边,确认点单的大叔低声道。
“这是骑士为了守护自己心爱的姑娘,所需的必经之路。连八份炸酱面都吃不下,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爱她?”
诺兰摆摆手道。
“虽然不懂你这小子在胡说八道些啥,不过八份肉末面,多加辣和葱花对吧?”
“还有脑门肥肉,还有脑门肥肉,还有脑门肥肉。”
“你小子,为什么要讲三遍。”
“可能是被身边的这位女孩给影响了。为了要你吻她的手背,她也可以连续说三遍‘今天天气真不错’。”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公主殿下对你寒暄,就是示意你该对她行吻手礼了。不过有时,我对她道过晚安,准备各自睡觉后,她也会突然来一句‘今天天气真不错’。”
大胡子托尼怀着古怪震惊的面容离去了,诺兰重又面对小公主殿下。
一直默默盯着他的克里斯汀一震,迅速别开目光。
面对这般安静,诺兰罕见地有些局促。
他有个青梅竹马,性子是完全相反的吵吵嚷嚷。
每次他们聊天,是半刻钟或三个小时,完全取决于青梅竹马觉得诺兰敷不敷衍。
女生一旦觉得自己的分享欲被打击到,接下来被打击的就是听众了。
诺兰被青梅竹马教诲后,深知女生有时找他聊天,并不是想志同道合地与他探讨议题,大概只是在寻求认同和关心支持。
就像男生称赞女士身上的香水,大概也不是夸奖它前调柠檬中调海藻后调龙涎香的丰富层次,更可能只是想搭个讪。
不过小公主从不和他聊王室的事情,自己和她身份不同,共同话题约等于无。
诺兰试图说点什么来打破气氛,不过张了张嘴,却没有音节吐出。
他惊讶于自己的沉默。明明之前和她待着时,相处非常从容,只把她当做一个喜欢黏着兄长的妹妹。
不过刨去了委托这一滤镜,他已经没有理由再与她牵扯了。
或许因为这一关节,诺兰开始把她当做“委托目标”以外的对象看待。
“亲爱的……你想说什么?”
一直在偷看他的克里斯汀终于忍不住,鼓足勇气道。
“没什么,不过我有个问题,为什么对我的称呼这么自然而然地就改变了?”
诺兰并不记得他有劝诱未成年少女这么叫自己。
“亲爱的不喜欢吗?”
“‘诺兰公爵’或许会喜欢。”
诺兰把侍者送上来的银质刀叉摆好在小公主面前,又替她垫好方巾,
“可惜我只是个‘诺兰好人’,一介平民。像现在这样和您一起吃饭,就已经属于高攀了。您的归宿应该是一位高雅的绅士,或者显赫的贵族。”
“可是——”
克里斯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好啦,先吃饭。如果殿下真的替我着想,就乖乖用餐,然后让我把你送回去。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不就说好了吗,就当是十来天的,骑士与小女孩的话剧演出。”
诺兰努努下巴,又指指自己,
“一段仅存在吟游诗人口中的佳话。”
而后少男少女不再交谈,空气间只有默默咀嚼枫糖薄饼,以及大口吮·吸炸酱面条的声音。
阳光从窗前溜到墙角,插有郁金香花瓶的影子变化着长度,睡在阁楼的猫懒洋洋地喵叫,用软木塞封好的红酒瓶流转着金色的光。
门外忽然有吵嚷的声音,伴随着“让开,让开”的威吓。
试图把盘底最后一点酱汁刮进嘴里的诺兰停了停,转头看外面。
打理笔挺的墨绿色军服、胸前狮鹫纹样的金质徽章、锃亮的方头皮靴。一支列队整齐的队伍正朝这边过来,很明显是王城的卫兵。
诺兰心底有危险的预感暗生。在卫兵闯入这所酒馆之前,他抬头看见了小公主。
早就停止用餐的克里斯汀忽然冲他一笑,露出狡黠的表情。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在同时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起身,抓住座位上小公主的手腕,把她拉起来。
小公主顺势就紧紧贴了上来,搂住自己的腰。
诺兰无视那温热的触感,低声道:
“你故意的?”
他终于明白衣着华丽的小公主大摇大摆走进事务所的理由是什么了。一路上目睹的行人想必不少,一旦克里斯汀再次失踪,第一个被怀疑的依旧是他。
“嗯。”
克里斯汀老实地点了点头,终于又显露她那温和强硬的语气,
“亲爱的,我有时任性,你早就知道了。我讨厌迁就别人,希望别人都顺我的意。所以我会主导节奏,让陷入氛围的人都按照我的步调行事。”
“你不知道,这种强行的做法,会让别人讨厌吗?”
“可是,所谓的喜欢讨厌,也有程度之别。人是社交动物,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有时也会受气氛影响,而随波逐流吧。”
克里斯汀轻声道,
“我会全力争取自己想要的。况且我有那个资格,也从未受到过强力阻碍,我的任性,就是让别人都‘听话’。”
“看来,殿下是已经确认,即使被整个王城卫队找上门,对我而言也构不成原则性问题了。”
“你说呢?”
抱紧自己的克里斯汀抬起眼,冲他甜甜一笑。
忽然,诺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重新睁眼。
“既然如此,殿下,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好人被逼急了,也是会绑人的。”
“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