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找到么？”
门后是托兰王烦闷的声音。
“陛下，请少安毋躁。史威夫特已经率领卫队展开全城搜索，所有关隘、港口、哨卡也进行了严密封锁，他带着克里斯汀殿下跑不了多远。”
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在门外恭声道。
他身姿笔挺，上身的黑领礼服打理得一丝不苟。脸部肌肉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下颌蓄着一圈不明显的胡子，看上去精明强健。
即使知道门后的男人看不见，因为知晓托兰王在对他人的掌控上，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他依旧不敢松懈。
“一个月内，王室公主连续失踪两次，传出去成何体统。告诉史威夫特，务必在三日内，不，两日内将事端解决。”
托兰王说道。
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将右手放至胸前，微微颔首：
“我明白了陛下。如果发觉了克里斯汀殿下，以及她身边犯人的踪迹，应该如何处置？”
他大概能揣摩托兰王的心意，现在只是在等待一个许可。王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下属，也不喜欢不解风情的顽石。
“听说外城的地下街区，地痞流氓们常年斗殴冲突，发生的流血事件也不少。我想，慌不择路的犯人想必会默默无名地死在那里，最后成为盖德勒郊狼的美餐吧。”
“陛下英明。”
会意的中年男人默默退后，身形隐没在长廊尽头的黑暗里。
“看来，您对救过自己女儿一命的恩人，没有什么感激之情。”
豪华、气派的房间里，一个女性身影缓缓浮现。
“恩人？拿钱办事，天经地义。他只是靠着阴暗需求过活的人罢了，一旦没有委托，他就和因为连绵雨季无人问津，谷物全部烂在仓里的农民般别无两样。”
似乎是习惯了这一场景，托兰王不屑地“哼”了一声。
“在人家的青梅竹马面前说这些，就不怕我生气么？”
包裹全身的淡蓝色光趋于消散，女孩凭空走出，脑后的黑色长发飘扬，带起空气中轻微波动的涟漪，像是湖的女儿探出水面梳洗妆容。
“我一开始，可单纯地以为他就是一个地下万事屋。”
托兰王摩挲着枝形烛台边上那个骑士小浮雕，
“是你跟我说的，原来他是你的青梅竹马，薇薇安小姐。”
两手抱胸的女孩微微笑了一下。
她的名字叫娜托莉·薇薇安，十七岁，出身于舒密特·兰斯卡特学院，三年级生。
红鸟般的赤瞳，摇曳的烛光在眼里跳跃。鼻梁秀气挺拔，温软的唇形被屋内暖光亲吻，泛出骄傲自矜的笑容。
一身墨绿色宽袖长袍，拖到地面，搭配皮质长靴。胸前戴着星星纹样的金质徽章，那是蒂芙尼召唤星星的仪式。系着一条卡其色方格领带，衬出她脖颈处白色衬衣的整洁立领。
“毕竟我也没想到，只是做个社会实习，暂时担任托兰王室的魔法顾问，就能碰见老熟人。”
娜托莉小指头卷着末端发梢玩，状似漫不经心。
“是吗？”
转过身来的托兰王，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娜托莉，
“我可记得，一听说青梅竹马居然是绑架公主的犯人，你急得脸都白了。”
“那，那是！”
娜托莉猛地放开把玩头发的手，红着脸急忙辩解，
“我害怕他给学院丢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以前也在兰斯卡特待过……”
对，才不是关心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见他想到快要疯了，才假意借“实习”之名，跑到托兰王城来当什么魔法顾问。
地下万事屋就有那么好么？比当初朝夕相处的学院生活还好？肯定是被王都那些打扮时髦、前卫流行的狐狸精给勾了魂……
抿紧嘴唇，娜托莉扯了扯自己宽大的袖子。
没办法嘛，穿成这样没女人味又能怎么办，我们是学生，应该好好读书才对。大不了一毕业我就嫁给他不行么，结果连这点时间也等不及……
“总之，你刚刚可是听到了我下的命令。”
看出来小女生的心思，托兰王淡淡微笑，也不戳破，自顾自道，
“你就不担心，被王城卫队找到的他，会成为旷野上的孤魂野鬼么？”
听到这话，终于从委屈怨念中醒转的娜托莉冷笑道：
“如果这么容易就被陛下的卫队解决，他就不叫米桑德克·诺兰了。”
学院里的预言之书都说，他是将要毁灭世界的大反派，怎么会被区区人类卫队解决？
“哦？你似乎对青梅竹马有着强烈的信任。我先姑且问一句，应该不是对心上人的爱恋，从而产生的盲目自信吧？”
托兰王好像很喜欢捉弄这个和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大的魔法顾问。
已经打过预防针的娜托莉这次很镇静：
“陛下，他的确是我最爱的人，但这是两码事。我不认为，被和平假象磨平了獠牙的托兰军队，会对我的青梅竹马造成什么威胁。”
她维持双手抱胸的姿势，挑衅地看托兰王。
“和平难道不好么？”
托兰王也不生气，耸了耸肩，在红木书架上取下一本落灰的精装书，随意翻阅，
“如果和平的代价，是让国家机器永久地生锈难以轮转，我可不会吝啬到连这点代价也不愿支付。”
“可是，如果没有冲突，和平就无从谈起了。正因为您见过战火导致的流离失所，才更能知晓和平安定的可贵。”
“你这话，真该让那些成天流连赌场，因为骰子掷不出大点儿，或是买定的跑马没夺得第一，从而斗殴争执的跋扈贵族们听听。”
托兰王说道，
“有人说，战争是政·治的延伸，不过是手段和工具。我倒希望这些人走出他们的象牙塔，看看世界上那些为明天的面包发愁、因为半奥朗一杯的黄油啤酒而消愁哭泣的人们。”
“什么时候，等他们知道了这个世界，不只是他们的世界后，就能看清那些只关心家人、食宿、朋友的普通人，战争对于他们而言是多么可怖的存在。”
托兰王仿佛厌倦一般合上手里的书本，不屑地道，
“《战争的罪与罚》，威斯敏斯特人写的书，整卷都透着上级者俯瞰众生的傲慢与偏见。”
娜托莉看着托兰王，轻笑着提醒他：
“别忘了，您也是一位上级者，统率着托兰的王。”
“所以啊，我也是泡在王权里已经半腐朽的老头了。当我得知克里斯汀失踪后，第一反应其实是，‘真年轻啊，还有在世界各地到处跑跳的劲头’。”
托兰王点了点头。
“的确，您现在和年轻人可有着很深的代沟。”
听到托兰王提起克里斯汀，想起自己的青梅竹马还和她腻在一起，不知道在王城哪个地方，吃起了闷醋的娜托莉便呛了一句。
“好了，不谈这个了。”
托兰王将手里的书重新放回书架，拍了拍手，
“怎么样？我已经下达了指令，只要遇见你的青梅竹马就格杀勿论，你现在还坐得住么？”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哼。”
娜托莉皱了皱鼻子，并没有被他激怒，
“只要您不在意，王室的魔法顾问在实习期间溜出去开小差就行。”
“放心吧，我允许了。再怎么说，蒂芙尼家族流传的血脉，还不至于要在魔法方面请教一个还在学院读书的小姑娘。”
“那么就容我告退了。我一定会比您的卫队，更快地找出那个笨蛋。”
“静候佳音。”
托兰王坐回那张点着油灯的长桌后，微微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