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恩凯韦德地下工会二楼,另一个房间里。
诺兰收拾好小公主吃剩的餐盘,用叉子刮掉沾在盘底的最后一点马铃薯泥,放进嘴里。
坐在带有铜镜的梳妆台边,大腿上摊着一本日记,正用珍珠白色的笔帽抵住下巴的小公主看见这一幕,立刻通红了脸。
她慌张地坐直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亲,亲亲亲亲亲亲爱的……那个是我用过,用过的……”
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简直像是自言自语。
还没来得及把叉子从口中取出的诺兰有些奇怪,不明白克里斯汀此时的害羞。
在他面前,小公主的少女矜持就好比她在房间里到处乱丢的内衣物。
想看见她淑女的一面,其困难程度不亚于在衣服堆里找她昨天脱下来的袜子。
不过一回到王都,公主殿下如鱼得水。
不同于环境恶劣,只需烤兽肉搭配煮沸的泉水,就能算一顿珍馐的盖德勒郊外。
主场作战后,她原先压抑的娇气任性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而直接受害者就是米桑德克·诺兰。
身为地下万事屋,诺兰从十六岁开始就独立过活,生活自理能力是必备技能。
也正因如此,对于克里斯汀起床后穿一半内衣,抬着胳膊等人给她套剩下那只袖子的行为——
看不过眼的诺兰,第一反应就是把怀里摞高的衣物砸在她头上。
“殿下,您要明白穿衣服是为了您自己的体面。就我私心而言,您不穿是更加养眼的。”
习惯了让女仆服侍自己穿搭的小公主被这句话惊醒了。还在半迷糊间,就胡乱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蓬松的头发带着刚睡醒的凌乱。
诺兰很满意地上下打量小公主,帮她把歪七扭八的衣领理好:
“虽然有很多坏习惯,好在算是行动派。假以时日,还是有可能成为一位好新娘。”
“哼哼”着仰起脸,闭上眼睛的克里斯汀示意要奖励。
一本摊开的笔记本落到她头上,然后顺着她的秀发掉落在地上。
迟迟等不到亲吻的奖励,还被笔记本的硬外壳砸得生疼的小公主委屈地望向诺兰,泪眼婆娑。
“殿下,我有一个好建议。这里是一本新娘修行日记,每天的点滴进步、细碎成长,您都可以巨细靡遗地记录在上面。等到什么时候这本日记被填满了,您就离全托兰最美丽优秀的新娘不远了。”
诺兰弯下腰,把小公主脚边的日记本捡起来,递给她。
早把生气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只听见了“新娘”两字的克里斯汀双目放光,眸子里满是期待:
“只要填满了这本日记,就可以成为亲爱的的新娘吗?”
“我应该没说到那个份上……况且修行本身是提高自我的一环,并不是为了其他人而做的……”
“没想到亲爱的为了和我结合,竟然连修行的真谛也毫不藏私……的确,现在的我还配不上亲爱的,但是亲爱的愿意等待迎娶修行毕业的我,果然我们的爱情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
克里斯汀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笔记本,眉目温柔,像是呵护襁褓里的孩子。
诺兰叹了口气,无视她的自我攻略,从房间门口离开。
他起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给小公主找点儿事做,让她不要把无处安放的热情全部灌注在自己身上。
每天用过晚餐后的房间里,安静端坐在桌前写日记的小公主,恬静美好得就像一幅画。
比天天在桌椅上、沙发上、床上的搏斗场景浪漫得多。
回到现实——因为自己用了她用过的餐具,而害羞脸红的克里斯汀落在诺兰眼里,令他有些困惑。
实际上,克里斯汀平时没有与人同席吃饭的习惯。
托兰王政务繁忙,王后也因为星星女巫的身份,需要在各种教会、神谕所等场合出席。
最常陪伴她的,就是房间里礼服打扮、如雕塑般侍立的佣人,以及门外大厅里断续流淌的演奏管风琴的声音。
后来,她养了一条叫作“班博特”的狗。
南方领主治下的苏特南地区有两种名产,其一是香槟,其一是贵宾犬。
它就是为了给克里斯汀庆祝十五岁生日,特意从南方运来的苏特南贵宾犬。血统纯正,毛色金黄。
因为班博特的到来,她每天如机械运转般枯燥的晚餐多了些乐趣。
负责公主起居的管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在呈给托兰王的记录中他专门提到,殿下喜欢在席间给班博特喂食,也因为它蜷在自己脚边像只毛绒球的姿态而微笑,脸上的表情也丰富了许多。
甚至,了解了班博特喜好后的她,会破天荒地询问他今天的菜肴安排是什么,能不能加一枚不添任何佐料的熟鸡蛋,或是煮到全熟的瓦罗兰火腿肉。
至于她自己用过的餐具,恐怕就和贴身衣物般私密。
相对于一些肢体接触,共用一份餐具或许更令她不知所措。
“抱歉,是我疏忽了。”
稍加思索,显然也想通了此节的诺兰说道,
“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殿下没有与他人分享食物的习惯吧?”
“啊……”
还没从害羞中缓过神的小公主下意识回答道。
把叉子摆在餐盘当中,诺兰想了想,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
“不过请放心,您完全不需要顾虑我。毕竟我们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
小公主被打击到一般全身一颤。
“我的打算是这样的。出了外城之后,我会拜托能够信服的熟人,把殿下完好无损地送回王宫去。”
诺兰如此宣布道。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之前拜托凯瑟琳的详情,就是“请找几位有足够人脉和能力的人,最好是可以避人耳目把人送出王城”。
虽然没想到会是三位女性,但一位【高洁】级冒险家,一位光是全身套装就价格不菲的魔法师,一位特立独行的赏金猎人。
这样的队伍配置令他多了几分信心。
至于拿来交易的砝码,所谓轻松猎杀【史诗级魔兽】——有些底牌的他虽然不能说毫无胜算,但肯定与“轻松”相去甚远。
这只是优先于自己利益下,所撒的一个小小谎言。
只给他看背影,表明自己生气了的克里斯汀声音低沉:
“亲爱的,你就这么讨厌我?”
“这和讨厌或喜欢没关系。”
诺兰说道,
“殿下,你已经给我,给你,给大家都造成了许多麻烦了。你是公主殿下,有任性的资本,可是不能指望所有人都陪你玩游戏。你难道没有想过吗,以你的立场而言,只是想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可对我而言,没有人会相信公主殿下是自愿和我在一起,把一切接近殿下的人,都归类为‘不怀好意,别有企图’——那才是最效率,也最保险的做法。”
诺兰一口气说完,希望克里斯汀能认真地听进这些话。
他其实不爱说教,多数生活经验都源自他万事屋的生活。
这些话说给她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他想作一个类似告别宣言的了结,让小公主完全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
即使她不明白,也不重要了。少女的梦就像剔透的泡泡,即使被暂时的光折射出五彩斑斓,最后也会悄无声息地破裂。
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没有转过身来的小公主开口道:
“如果到时候我乖乖地回去,亲爱的以后会来看我吗?”
诺兰用轻松的语气回应道:
“如果那个时候,令尊大人还没有把我送上黑名单的话,我不介意和殿下在午后露台上享用一份馨香的下午茶。”
他不认为那样的景象会成真,但他讨厌不起来这个完全依赖自己的女孩。
他能想象女孩吃饭时也保持天鹅般挺拔优雅的样子;能想象赖床的女孩一边慌张地照镜子,一边把睡乱的呆毛抚平的样子;能想象她哭和笑的样子;能想象她为了新娘修行,认真写日记的样子。
克里斯汀和他相处的时分汇聚起来,带给他的印象已经如此真实和亲切。
“不许说谎,温琦丝夫人说过,骗子要……”
“温琦丝夫人说过,‘米桑德克·诺兰绝对不会违背和克里斯汀·托兰的约定’。”
诺兰急忙打断她,生怕温琦丝夫人又有哪些令人抓狂的名言警句。
“呵呵,那就这么说定了。”
脸上带着不明显泪痕的克里斯汀终于转身,她露出开心的笑容,
“既然这是温琦丝夫人说的,所以我可以相信吧?”
“当然可以。”
“那么,我要求储存很多,很多,很多年份的积蓄,用以支撑我的未来。”
克里斯汀放下手里的钢笔和日记本,朝诺兰走去,然后投入他的怀抱。
她紧紧地抱住他,令自己的身体如齿轮般与他嵌合。
他的气味依旧如此令自己安心,身体依旧如此温暖,让人心里痒痒的。
像是屋脊上的月亮,画在餐布上的太阳,草地花篮里的郁金香,参天大树还未长成的模样。
不好,一旦陷入他的怀抱,变得酥软的身体就仿佛不属于自己了一般,还得靠他急忙托住自己的手臂保持平衡。
克里斯汀贪婪地掠夺他的一切,不满足地吻他的胸膛,咬他的胳膊,用头顶撒娇地磨蹭他的下巴。
他也开始回应她的动作,将手掌搭上她的腰际与后脑勺。这令她迷蒙的眼睛泛出惊喜的水雾。
她逐渐酸涩的胸腔感受着他的心跳,最后与那频率完全同步。
她在大脑完全变得晕乎乎之前,用仅剩的理智思考,可是怒涛冲垮了她的思维,于是她不再怀有克里斯汀·托兰的理性。
火候刚好的烤枫糖薄饼、柔软舒适的贵宾犬的毛、一次感召星星的仪式……最后连母语斯蒂恩语也忘却了,她如同本能地亲吻他,咬他,只剩身体里流淌的如蜜糖般的热望。
夜空里星星漫天,仿佛羞于直视般闪烁。
(六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