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走出工会大厅的门口，汇入清晨熙攘的人流中。
他并非心血来潮，突然就打算让小公主代替自己去制定计划了。
三男一狗的组合能上演震撼人心的大戏，并不代表三女一猫也行。况且这只猫吃起醋来只会挠人和折胳膊。
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本来这也不在他预料之内，不过，检查周边环境与可疑人物的习惯帮了他大忙。
驼色的阳光斜斜地透过房檐，洒在他擦拭过显得锃亮的皮鞋尖上。
宿醉的壮汉倒在未开业的沙龙门口，两腿叉开着躺平，旁边歪倒几个见底的啤酒瓶。
街旁停着一驾装饰华贵的敞篷马车，鬃毛如雪的瓦罗兰纯血马用缰绳拴在一棵两人合抱的赤杨树上。
此刻它正安静等待着主人从酒馆包厢里出来——那位文质彬彬的贵族还在因为连输五把德州扑克而掀桌子，一边倒是没忘对身旁衣着暴露的荷官小姐上下其手，引得香肩轻颤，阵阵娇呼。
用木板隔开的摊位上摆着时令蔬果，鬓角留长的大叔卖力地吆喝，香芒澄黄的表皮沐浴着新鲜的阳光。
诺兰快步在人群中穿梭。
他避开从反方向过来、一手抱着大叠纸张一手挥舞、正左顾右盼分发传单的人。
这样的街景在如今这年头已不显得奇怪了，尤其这里还是托兰王城。
和平时期也不乏想要当主角的人们，他们急于展现自己的见地与想法。剧院、街道、酒馆，所有人流聚集的地方都可以是他们的舞台。
但一出戏不需要那么多主角，甚至最重要的也未必是主角。
就像王城的贵族精英们认为自己是这座城市的头脸，代表它的形象。
而真正构成城市的骨架、流淌在它体内的血液——这些人生活在大街小巷、台前幕后，发出无声的轰鸣。
“先生，‘伊芙利特·诺兰教’需要您的支持。”
诺兰避开他时，分发传单的人却自己停下了，油彩涂过的尖脸上是诡异的微笑。
他的服装打扮实在夸张，突兀鲜明的色调，辅以狂放不羁的设计风格。穿在身上，就像是用五颜六色的油漆泼在剪破的尺寸各异的报纸上。
头戴一顶高筒礼帽，蹬着五公分的黑皮靴，针织的白手套，和上身衣物格格不入，对比起来就像是被马戏团赶出的绅士。
“抱歉，我不信教。”
诺兰回以一个和清晨阳光很搭的微笑。
他还有省略的五百个字藏在心底没说出口。
自己一听小丑开口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去马戏团看过他表演，而是因为一个名字叫“伊芙利特·香榭尔”的女人。
两个男人因为一个女人结缘，照理就该悠悠脑补一出爱恨情仇的史诗大剧了。
两人绕着黄沙弥漫的角斗场缓缓转圈，围观的声浪激得两人面庞都呈猪肝色，一人说“我会向你证明，我才是真正配得上她的男人”，一人不屑冷哼“可是昨天在床上她说和你在一起的三年，抵不过和我的一晚……”。
然后绷不住的前者终于要动手了，两人同时从腰间掏出上膛的左轮——
这个时候娇滴滴水灵灵的女主角急急地踏着小高跟鞋跑过来，嘤嘤地说“别打啦别打啦不要为了我吵起来大家相亲相爱不好么，大不了上半夜我去XX房间下半夜我去XXX床上XX你停下XXX你住手！”。
诺兰知道这小丑不是，硬要说，他算是那女人的忠实仆从。
而且还是“伊芙利特·诺兰，或者米桑德克·香榭尔催婚协会”的首席成员。
天天注视他和她各自的肖像画，然后强行用树胶粘在一起捧着心口娇呼“磕到了磕到了”的那种。
“先生，伊芙利特大人要是听到您这句话，可是会气得三天睡不着觉的。”
“小丑绅士”就这么站定原地和诺兰唠嗑。
突然有强风吹过，他手中的大把纸张“哗啦啦”地随风飞散，就像从魔术帽中飞出的大片白鸽。
他毫不在意，眼里噙着笑意盯着诺兰，倒是旁边有因为纸片飞进裙底，捂着下摆惊呼的女郎嗔怪着看他。
“她那种可以和异性打一通宵扑克的性子，三天不睡觉只会让她愈加容光焕发。”
诺兰耸耸肩，俯下身子开始捡拾落在四周的传单。
“用词不当，不是‘异性’而是‘您’，伊芙利特大人不喜欢您有这样的误解。况且，也只有您与她打过牌，听说，您的牌技很是了得啊！”
这小丑绅士忽然露出诡异的淫笑，声音也因为激动粗了许多，好像很在乎诺兰和他口中“伊芙利特大人”的八卦。
“你的脑袋是一副抽去了大小王的扑克么？已经没人镇得住你脑细胞里翻涌的‘2’了。”
诺兰把地面到处散落的传单收集起来，叠得整整齐齐交还给小丑绅士，
“另外，请不要毁坏市容，这些东西清理起来很麻烦的。要撩妹，也请把这些废纸换成钞票，站在五十层摩天大楼顶的落地窗边往下洒，一边俯视底下的俊男靓女们甩脱高跟鞋扔飞圆顶帽进行殊死争夺，一边体会自己屹立于世界之巅的快感。”
“先生，许久不见，您真的变了好多。”
小丑绅士感叹道，接过诺兰整理好的传单。
“我一直都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这是好人应该做到的基本素养。”
“那先生为什么还不对伊芙利特大人出手？已经成年的她就算整夜被先生肆意挞伐也不会受到法律约……”
“指望能从你嘴里蹦出几句好话的我真是个蠢货，我就该一开始拿针线缝上你的嘴！”
诺兰把小丑绅士扯到无人注意的角落。
这个街巷的转角处连阳光也照不到，用黏土砖砌成的墙面底部延伸出浓重的阴影。
摘下帽子，借着自来水槽里蓄积的清水把脸上涂抹的油彩洗净，小丑绅士从下往上一撩湿漉漉的长发，“呀吼”一声，跳到诺兰面前扮鬼脸状。
诺兰摁了摁发疼的额角：
“我看你的本体压根就是个小丑……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原本今天我预定了计划，因为你才更改的。”
“那可不行啊！”
瞪大双眼的小丑绅士作震惊状，连连摆手，仿佛能摇出花来，
“虽然我同样倾慕诺兰先生……但是可不能让伊芙利特大人独守空闺……”
“你再不把和你脑仁儿那么点大的正事说给我听，我就走了。”
“先生，先生，等会，别走！见鬼，床上的小珍妮都说不喜欢单刀直入的，要做足了前戏……怎么一到先生这儿就不管用了呢……”
“我和你的小珍妮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她会被你捅得哇哇乱叫，而我现在也想捅得你哇哇乱叫。”
诺兰亮出从腰腹处拔出的明亮短刀。
“……先生，果然只会对伊芙利特大人温柔呢。”
小丑绅士一脸颓唐，沮丧地垂下他的脑袋。
他很快就振作了精神，小丑喜怒无常的特点在他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献宝似的从怀里摸出一枚金质肩章，小丑绅士将它递给诺兰，用谄媚讨好的目光瞧他。
三条银灰色的短杠，上方缀着三颗金色星星，红色绸缎的底部描着振翅欲飞的狮鹫，目光阴鸷。
“先生，你看这个……”
诺兰额头表面下的青筋已经时不时地跳动，隐隐有爆体而出的冲动。
“先生？您看，这枚肩章是从王城骑士长——卡利欧·史威夫特身上夺取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居然妄图追踪先生的位置，碰见他的我就顺手将他清除了……先生，先生……？”
阳光明媚的清晨，好人米桑德克·诺兰，又离他的好人之路远了一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