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十字街区,格兰桑托斯酒馆。
两个男人在店内角落对坐,金属窗棂在桌面投下方格状阴影,晃动着冰块的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而凄楚的声音。
胡桃木的酒架前,用粗布方巾擦拭着裂口陶杯的老板频频偷瞄这边,惊涛骇浪般的念头在他八卦的心中翻涌。
两个男人在大清早相聚于酒馆处,长吁短叹地相互对饮——不是女朋友跟别人跑了,就是跟别人跑的女朋友又跑回来了!
他愈发聚精会神地擦拭酒杯,目光死死盯着那两个男人。
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歇,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地擦,好像方巾底下的陶杯表面是什么刮刮乐奖券。
然后揭晓一看,一等奖克里斯汀·托兰踩在你脸上的鞋印一枚,二等奖克里斯汀·托兰辱骂你杂鱼的写真集一册。
墙上挂钟的指针刚走过第七格,这是一个如同出浴女孩的长发般清爽的早晨。
老板从业多年,知道晌午十二点走进酒馆的客人可以管他叫食客;午夜三点进来的叫酒疯子;大清早进来的,不是推销保险和刊载了艳星绯闻的报纸,就是无业游民。
这两人一进门点了单就急急地奔赴角落,仿佛相拥着奔赴床单的爱侣,对柜台后系着围裙摊着大手的老板视而不见。
推销员当然不会是这种架势。
一进门就缠着看起来好骗的客户口若悬河才是常态,其中又尤以有女伴偕同的未婚男士为最。
况且他们还点了啤酒和炸鸡,这种血本是普通推销员下不起的。
老板曾经就遇见过一个热情开朗的推销员,一开口就问“这里的纸巾能不能点单,给我来两张”,然后以顾客的姿态试图与他深入交流。
“先生,真是世事无常呢。”
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个叹道,摩挲着他脱下来放在手边的高筒礼帽。
“是啊,我也没想到明明是同一个地方,昨天还和五个漂亮女孩侃侃而谈,今天互诉衷肠的对象就变成了一个小丑。”
回答的那个男人耸耸肩,大口撕咬手里的炸鸡,又倒满一杯泡沫溢出的麦芽啤酒。
“唉,我就曾经劝过伊芙利特大人,面对心爱的人,女孩子就应该放下无谓的矜持,征服男人最快的通道就是Y道!可惜,现在她的暗杀名单上又要多添几位了。”
前者又大大地叹着气,啃着不新鲜的炸鸡腿。
“等会……刚才的信息是不是多到有些不得不消化……暗杀名单又是什么?”
“啊,您说那个,我可以颇为自豪地向主、向大人、向先生您介绍——那是一份曾和先生发生过关系的女孩名单,从列侬王室末代的公主黛丽丝到孤高的白银女剑士安洁莉卡……”
“这是造谣吧?这已经可以算是诬陷和造谣了吧?”
“先生,您难道相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
“这我不知道,我对不够了解的事不会妄下定论……”
诺兰本想说你看我和克里斯汀·托兰殿下之间的友谊就很纯洁。
但他想起小公主每天一边偷偷使用他的毛巾和牙刷,一边眼神迷离地看镜子里脸蛋酡红的自己,还有用他的被子蒙着头在床上滚来滚去“嘿嘿”傻笑的时候,想了想还是乖乖闭嘴。
他又想说自己和娜托莉·薇薇安青梅竹马,二人之间的纯洁关系天地可鉴。
算了,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将娜托莉身体绵软的触感与纷繁的念头一起抛开去。
再想也是自取其辱。
“因此,男女之间是不可能有纯洁友谊的。为了保证伊芙利特大人的正室地位,将与先生交好的异性都列上暗杀名单,那才是正确的做法。反正您迟早也会按捺不住欲望的魔爪,对衣不蔽体的她们出手……”
做出夸张表情的小丑绅士活动两手,在空中做出一个虚抓的动作。
他表情阴恻,像是被黑夜中的煤油灯光映亮下半边脸,上半边则露出一对翻起的鱼肚般的白眼。
他是一个很好的表演家,不存在的事物可以被他演绎得郑重其事。
从未体验过,只是听闻的他人经历,他也可以在点燃一根散发袅袅白雾的香烟后,默默地流下泪来。
诺兰曾经就问喂,你成天编的那些稀奇古怪给别人听的故事,难不成都是你自己经历过的?
小丑绅士挑了挑眉毛道怎么可能,那都是我胡编乱造的。
诺兰说那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合法地做白日梦说的就是你这类人了吧,因为不做梦也吃不上饭,靠的就是女孩们的尖叫和男士们的喝彩。
小丑绅士忽然脱下礼帽,将它放至胸前优雅地行了一礼道,先生,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即使我编造的那些故事是虚假的,但情感却是真的。
谈及此他仿佛就来劲了,兴致勃勃地道,比如我在构思大户千金和穷小子之间故事的时候,创作原型就来源于伊芙利特大人和您。
诺兰说伊芙利特是千金我能理解,可我什么时候就成穷小子了。好像说得我除了穷以外就没别的缺点了一样,你要记住我是因为又懒又坏,特爱捣蛋,所以才变得穷,小时候大人连零花钱也不肯给我,主次请分清!
于是小丑绅士便露出钦佩的神情道,脸皮厚的男人往往是无敌的,先生您大言不惭地历数自己的斑斑劣迹,丝毫不以为耻,我相信先生终有一天会由穷小子蜕变成穷大人。
诺兰说穷小子我还能欺骗自己说是因为年纪还小,我都成穷大人了还能拿什么翻盘?
小丑绅士微笑道,我可不在乎您到底能不能翻盘,一直以来我在乎的都是您成年之后,就可以合法推倒伊芙利特大人了。
回忆和眼前的景象重合。
那个小丑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自己面前,聊着不着边际的话,磕着八字还没一撇的CP。
“你说我变了,可你倒像是没变的,还是一样能把扯淡的鬼话也编得绘声绘色。”
诺兰说道,
“感觉就像你一直都还待在那个酒馆里,靠编故事和耍杂技赚糊口的面包,这会只是偷空得闲出来小酌一杯。”
“先生,您就别取笑我了,我是被您和伊芙利特大人拯救过的人啊。”
小丑绅士淡淡地微笑,
“若非您二人为我找了体面的工作,只会编‘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故事的我,就要饿死在街头了。”
“这倒是。”
诺兰点点头,
“你也不迭代更新一下版本,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故事怎么能行,爱上穷姑娘不行么?百合难道有罪么?姛才是正义!”
“啊……该死,这就是您一直以来不肯对伊芙利特大人出手的缘故么?您喜欢这调调就早点儿说啊,前段时间卓瑞拉奴隶市场上的小妞价格刚迎来新史低!”
这是诺兰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漫无边际地和熟人聊天。
忘掉追兵和搜查的麻烦,一口酒就着一句废话,仿佛谈吐间都是文豪的作派。
他忽然想起了仍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正事,便问道:
“那个骑士长,你只是卸了他的肩章,他的人身安全没有受到威胁吧?”
“啊,您说那个井底之蛙啊。”
小丑绅士傲然道,
“我只是透过窗户,将扒光的他扔进了王城某个富家小姐的闺房里。当时那位姑娘坐在窗边,正两手捧着脸颊,满脸羞涩地阅读着一本公主与骑士的言情小说,我想作为诗人有义务让她看到现实中的骑士是怎样的,就将不加半分矫饰的纯天然骑士给扔了进去!”
“那可真是够纯天然的……他都被你扒光了谁认得出他是骑士?难道靠他的‘骑术’么?那个小姑娘给他骑一下么?”
诺兰捂着脸颊,
“你还有没有做别的出格的事?”
“除了在路上调戏过几个出来贴补家用摆摊的小姑娘,对着身边丈夫相伴、体态丰腴沟壑深邃的贵妇人吹口哨以外,没别的了。”
“那还算可以挽回。总之你记住,我现在是通缉犯,当务之急是脱离王室的包围圈,别给我整出多余的幺蛾子来。”
“这件事我初到王城就略有耳闻了,是因为绑架了公主吧?不愧是先生,走到哪儿都要拱走当地最靓的一朵鲜花!”
“……你以前驻扎在酒馆的时候,真的没有听众向你吐口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