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相击发出“铿!”的清脆声,伴随剑刃摩擦而迸溅出的火花。
梧桐围起的庭院中央,散落一地的血红落叶被气旋卷起。漆黑的天幕下剑光交织,结成银色的蛛网,两道矫捷的身影穿梭其间,如同迎着暴风雨在海面上掠过的雨燕。
托兰王紧握手中长剑,踩着仿佛舞曲的步点,精钢打造的剑身也随之曼妙地翩跹跃动。
一道道剑光在空中噼啪炸开,双剑再次相击的一刻,“嗡!”的蜂鸣声震退了逼近的两人,他们同时向后退去,避开的场地中央扬尘漫天。
“陛下,多年不见,您的【辰星剑技】仍未生疏啊。”
说话间,黑袍人踏前一步,手里长剑朴实地直刺,下摆被剑风扬起,激起庭院满地落叶。
如今并非落叶的季节,但狷狂嚣噪的剑风劈碎了一切活物,叶子断裂了它们生命的经脉,如同落花般洋洋洒洒地下落,化为尘泥。
他的黑色长靴在地面上滑行,带着他猎豹般的迅捷身影一路向前,凝成银色圆点的剑尖直指托兰王,刺眼而危急。
鬓发已经掺杂着白的托兰王眉目一凝,这记直刺快得无可想象,就像方才转眼黯淡的天色。
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在背后勾画,半圆形的蓝色光阵浮现,古老繁复的花纹就像老树长出新枝般凝结。
“铛——!”的碰撞声,凭空出现的多面结晶体挡住了这记攻击。
在距离托兰王不过数寸的距离,被阻隔的银白剑身凝滞了一般,无法前进半分。
黑袍人在这记攻击上灌注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强大的反作用力如无形的大掌将他推开,使他像是流星般倒栽着飞开去。
身子近乎弓成一个扭曲角度的他砸在了庭院的石墙上,然后轰然落地,簌簌落下的石粉洒在他的背上。
“咳,咳咳……”
一次调整呼吸的时间,咳出一口鲜血的黑袍人缓缓从地上爬起,长剑被他拄在地上用作支撑,
“这可不公平啊陛下,您是魔剑双修的强者,而我只是一个只会物理的普通剑客。”
他阴鸷的眼神死死攫住托兰王,像是盯住猎物的觅食猛兽。
“【午夜王庭】这次派出了多少人?威斯敏斯特既然敢在王都这么大张旗鼓,想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吧。”
托兰王丝毫不理会他的话,目光沉凝,紧绷的身子仍旧是警戒的姿态,说道,
“在托兰的王都闹这一出,可不是事后赔礼道歉就能了事的,威斯敏斯特的子民不害怕战争么?”
“陛下。”
似乎终于缓过劲儿来的黑袍人笑了笑,掸落长袍上沾着的泥灰,
“您真的和您的父亲一样,有着极度理想主义的愚昧。”
“那也总好过穷兵黩武,令整个大陆生灵涂炭。”
稍感体力不支的托兰王暗道不妙,但回应的话语仍旧中气十足。
他已不再年轻了,鬓角染上的白、眼角爬上的皱纹、逐渐不那么灵便的反射神经与腿脚,都无情地向他宣示着,这个国家的王已近迟暮。
就像一头老迈的狮子,缺乏足够力量引领狮群的王,唯一的下场就是在离群后孤独地死去。
它或许会在河畔边遇见一头同样垂垂老矣的野犀牛,为了生存的食物,或者为了构筑骨血的荣耀,他们相互惨烈地厮杀,拼得开膛破肚鲜血横流,毛发毁损爪掌断秃,最后双双倒入那条仿佛永寂的河流。
黑袍人冷冷地笑了,他猛地揭开半掩面部的黑色兜帽,完全显露的脸部尖削而惨白,幽绿色的细长眼瞳犹如毒蛇,残忍的光在瞳仁间流转:
“陛下,我的王啊,您的白日梦就做到这里为止了。星星血脉被你们这样暴殄天物地圈禁,实在令吾等心痛啊。”
“你们的目标果然是那个么?”
鸡皮疙瘩转眼间爬满托兰王的全身,体内仿佛有一面明晃晃的镜子,照得他心头豁亮。
该死!他早该想到是那个的!近来王城发生的唯一大事就是克里斯汀的失踪!
不给他一丝反应时机,黑袍人踏着长靴向前一蹬。
兔起鹘落间,他犹如秃鹰的黑色身影就出现在半空中,足尖凭空一点,长剑高举,带起宛如新月的皎洁弧光,直直地朝托兰王俯冲劈落。
真快!如此的感叹甚至尚未在托兰王心底成形,凝聚杀意的剑刃就当空落下。
数十年实战厮杀训练而成的肌肉记忆帮助了他。
托兰王忽然“铛!”地丢弃了手中长剑。
他摊开双臂,身上绣着金线的月白长袍猛地张开,里面暴露出的墨黑色衬衣金光大盛,如同巨人睁开深邃的黄金瞳。
蓝色的荧光如蝶舞般在他朝上的掌间飘飞,一根通体漆黑的硬木长杖凭空出现,魔杖顶端怪异地开出如同鹿角的分叉,那里快速地凝出光芒。
头顶的天空中,犹如天鹅绒般纯净的黑色快速裂开,破碎的缝隙间,流出星空般幽深的蓝。
仿佛九界之外的诸神碾磨揉碎了星河,将汇聚起来的细沙放到掌间,让它从指缝间窸窣流下,然后浸没涤荡这人界的天空。
八阶英雄级魔法,【星空下的朝拜】。
“XXX!!(威斯敏斯特粗口)你是疯了吗?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你已经油尽灯枯了!现在吟唱英雄级魔法只会加速你生命的流逝!”
感到自己的身体再也无法动弹半分,就这样生生被钳在了半空中。
一直以来都暴戾嚣狂的黑袍人终于害怕了,细长的瞳仁里满是恐惧。
他知道星星魔法的恐怖——那是蒂芙尼赐予人类的至宝,从古至今,托兰王室都靠着这强大的血脉抵御外族,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人类向来是弱小的种族,比力量他们不及兽人;比智慧他们不及精灵;比工具的制作和利用他们不及矮人;比信仰和念力,他们不及那如山沉默、如海浩瀚的巨人、龙族。
星星血脉是全人类孜孜以求的东西,得到了它就意味着得到了力量。
可是托兰王室却把它们像是豢养小宠物般掌控着,不允许外流。甚至宁愿选择近亲结婚也不愿落于旁人之手,这让他们怎能容许?
“停下!停下!你TM给老子停下!老子可不打算陪你这半条命入了土的老家伙一起送命!”
黑袍人丢弃了全部优雅体面地在空中挣扎,他掐住自己的喉咙,扑腾着无力的四肢,发出无能而暴怒的狂叫。
“……你说,威斯敏斯特想要星星血脉,对吗?”
炽烈的金色仍在吞噬着托兰王,像是他重新炼铸的一身甲衣。
“所有人都想要星星血脉!只要有了这个玩意儿,人类种族就能在大陆上站起来!什么血族兽族精灵族都抵不过星星魔法的威力!”
长剑自黑袍人松开的掌心跌落,打着旋儿垂直砸在地面上,弹跳几下便没了声息。
“女神赐予了吾等星星血脉,是为繁衍生息,而不是征服和掠夺。”
托兰王从未露出如此威严的神态,他脸上的道道沟壑就如老树皮的纹路,又像被风霜岁月拿刀子蚀刻过。
但此刻那仿佛都变作了古老的记号,被金色浸染后的它们显得奥赜无穷,艰深而瑰丽,就像佛的梵音、主的神谕。
“臣服于这片星空下,赎去你的罪孽。”
不似托兰王的声音从那具身躯里传出,让人感觉里面住着一位肃穆的神祇。
声音掠过屋檐墙瓦,荡开水面涟漪,叩响神像编钟,在旷远的天地间久久回荡。
“吾名米歇尔·托兰,是为托兰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