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的脚步声、谈话声渐渐增多。床上睡着的人慢慢抬起双眼,长长的睫毛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若不靠少年标致的男士短发,人们或许分辨不出这位银发少年的性别。
雪泽缓缓起身,开始做起床后的准备。
如往常一样,他将厚重的棉衣披在身上。试了试,自己果然不能够单手将纽扣扣上。他看着左边空荡荡的袖子,妥协地用能力生成一个由冰做成的左手,如今他已能将其挥动自如,丝毫不逊色于原先的手臂,只是没有了曾经的温度。
由于自己是个独行侠,所以冒险中无论遇到多么凶险的情况也只能靠自己。他的左手就是在一次任务中,被重物压住了手臂,为了求生而不得已割断的。
带上手套、各种布料,直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雪泽才敢出门。
触碰到门把手时,他却犹豫了。
那些人还愿意见到自己吗?
不,他摇摇头。
他们是否还愿意和自己一起将任务执行下去,那是他们该决定的事。而自己要做的,是向那两个被自己伤害过的孩子道歉。
[那家伙会不会自己一个人去了。]
[应该不会,总之先去工会里看看吧。]
对于小林的疑虑雷克也无法给予肯定的回答,雪泽前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自己也还不清楚。
[雪泽哥哥...他不是坏人。]肥肥拉住了雷克的衣角,一脸认真地说道。
[肥肥有几次没钱吃饭,快饿晕了。都是雪泽哥哥给了我一些面包,他帮助过肥肥。]
肥肥说出曾经被雪泽救济过的情况,像众人保证雪泽的人品。但他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这点使肥肥也摸不着头脑。
[但是每次肥肥想要感谢雪泽哥哥时,他又不理我了。]
这人真奇怪。这下,其他人也摸不着头脑了。
走到一半,却碰巧地相遇了。双方都没能料到他们会在去冒险者工会的路上碰到。见面该说的话也都没有组织好。
雪泽和雷克一行人面面相觑,相望无言。最终还是雪泽率先打破了这一尴尬的局面,他目光下移注视着两个银狼族小孩。
[前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对不起。]
所有人都清楚,雪泽是对着风和雨两人说的。
[没关系的,雪泽哥哥。因为你送来的药草,我们身上连疤都没留下,身体也没问题哦。]
说罢,风亮出胳膊表示身体无恙。
[嗯,原谅。]
那天的烫伤,对雨妹妹而言是有些难以承受的。但只要哥哥原谅了他,自己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接着又是一段沉默。
[你们还愿意接着执行任务吗?]雪泽小声地提问。
[当然愿意。任务完成之前我们还算是一个小队,这也算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不是吗?]雷克回答。
[好,那今天我们去最后一个地点。]道了歉后雪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带着几人朝着“龙”可能出现的最后一个地点前进。
和之前两次不同,雪泽没有让雷克几人在前方探路,或许是出于愧疚,他走在了前方。身后还是和往常一样,传来了大家的欢声笑语。此前雪泽极其反感这种声音,认为他们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虚伪地去讨好别人、迎合对方,在各自面前伪装真实的自我,人们发出笑声也只为维持着虚假的伙伴关系而已。
可有了这几天的经过,雪泽没了最初的恶意。他开始认真思考雷克他们的关系,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没有欺骗、没有心机、不依靠任何利益维持的纯洁的友谊。
雪泽清楚自己内心是渴望拥有伙伴的,在他必须孤独地面对冒险中的困难,特别是在自己失去了左手、在经历了几次死里逃生之后。
如果当时,他身边有值得依靠的伙伴,自己的左手就不会失去。
雪泽带着他们来到了魔域边缘。
[雪泽前辈,你确定任务地点是魔域里吗?]
雷克有些不安,毕竟魔域里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尚可逃脱,可现在身边还有着几个孩子。
[你们自己看吧。]雪泽也不再藏着,将写有任务信息的材料递给了雷克。
目击到一条龙形的魔物在北部魔域外围上空盘旋。
这是当时在附近工作的冒险者提供的信息。
如果对上真正的龙族,雷克等人恐怕毫无还手之力,连逃走的可能性都小之又小。
不过老师说过,龙族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人类。况且他们的任务只是确认那身影是否为真正的龙族,而不是强人所难地要求击败它。
[如果你们害怕,就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看看。]雪泽看出雷克的疑虑,所以给出了方案。
对此,雷克摇摇头。
[不,我们也要去。]总是看到危险就退缩,是不行的。将来还得对付血族的王,他需要尽快提升自身实力。
[嗯,小心点。]
雪泽出乎意料地提醒起众人,然后带头朝着魔域走去。
[这里面很危险吗?]风看到困惑,这他是第一次来这里,四周诡异的氛围让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不要怕,肥肥也会保护你的。]
比风高许多的肥肥回答,和别人一起组队,他多次进入过魔域,有着一点经验,也知道只要不深入,很难遇到危险的存在这一道理。
[不用担心哦,雷克哥哥也是很厉害的。]小林也安慰着说道。
[好!]风鼓起勇气,他想要变强,就不该害怕。
进入到魔域内,大家的心情都十分紧张,警惕地环视着四周,似乎危险会从任何一个角落朝他们袭来。
抵达任务提到的位置,雪泽找到一个制高点,四处寻望,根本没有发现龙的影子。这是最后一个地点,看来他找到龙族的念想是无望了。
他打算继续深入。
[不能再进去了,雪泽前辈。]
见雪泽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雷克跑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让开,你们可以回去了。]雪泽这时又转到最初的态度,冷冷地说道。
[里面很危险,我不能让你过去了。]
继续深入,遇到血族的概率就会不断增加。
[这和你没关系。]
[我们是一起冒险的伙伴!]
既然大家一起执行同一个任务,那么在此时就是同伴,雷克是这样认为的。
但在雪泽心里,伙伴这一词有着更重要的含义,以及更严格的要求。
[我们不算!]雪泽大声喊道。
身边的几人也都诧异地将目光移到两人身上。
雷克刚想反驳,脑海里却出现了老师的声音。
(有东西来了,注意点。)
雷克警惕地观察起四周,这让一旁的雪泽也感到莫名其妙。
『在你脚下!快躲开!』附身在黑剑里的魔王发出声音。
听到老师说话,雷克刚想责备他不该开口,脚下却开始剧烈抖动。
不好!
雷克释放魔力推开了雪泽,自己也立刻跳到后方。
随即一张大嘴张开着从土里钻出,一条长着四条腿像蜥蜴一样的庞大魔物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是,地龙?]
一只高等级的魔物,名字中虽带有龙字,却不属于龙族。但其被称为地龙,就可以看出它在魔物中的级别。
(它应该是被某人体内的魔力吸引来的。)
老师?雷克?雪泽?还是同时被三人吸引而来的?
顾不得雷克思考,那只巨大的蜥蜴张开嘴,炽热的火焰瞬间凝聚。
[你们快躲起来!薇莉丝保护好孩子们。]
雷克一边喊着一边躲开了地龙的攻击,火焰爆炸产生出热浪使其意识到了这家伙的危险性。
这家伙比想象中要厉害!
地龙见雷克轻松躲过了自己的攻击,转身对付正作思考的雪泽。
[雪泽前辈,快躲开!]
听到雷克的呼喊,雪泽发现那地龙已经将嘴对向了自己,火焰已凝聚完毕。
雪泽创造出冰墙,想要抵挡地龙的火焰,但他很快发现冰面正在融化。
龙息?
感叹之余,雪泽迅速躲到了一旁,冰墙已经完全化成一滩水。
趁地龙转变攻击目标,雷克握紧剑从它的尾巴跳到头顶,从高空刺了下去。
然而这次突袭丝毫没有效果,连那家伙的皮都没划破。
[你不是自称最锋利的剑吗?]雷克想起老师曾经的自夸。
『也许...是使用者的问题呢?』
别推卸责任了!没得雷克说出口就立马被地龙从脖子上甩了下去。
雪泽见此,将双手合掌。
两边的寒气向着地龙聚集,很快将其冰冻成了冰雕。
可没等他缓口气,地龙的身体开始发热,逐渐呈现出岩浆态,四周的冰块也被随之融化。
[可恶。]
雪泽迅速做出反应,释放出尖利的冰锥朝着地龙飞去。可连贴身的斩击都无法伤害它,雪泽的魔法也同样毫无作用,只是给他挠痒痒罢了。
突然,地龙像是发现了什么,再次钻入了地面。
雷克茫然地看着眼前,不知它去了哪里。
不好!
地龙一直没出现雷克顿感不妙,紧张地将剑插入地面,输入魔力寻找地龙位置。
果然,它此时正往小林她们躲藏的方向赶去。
雷克释放魔力,一道道黑色的火焰从地底冲天而起,而地龙移动之快,雷克的魔法根本无法打到它。
[大家躲开!]
眼见自己根本无法阻止地龙,只好大喊着让伙伴们躲开。
大家听到了雷克的喊声,却根本来不及及反应,张着巨口的地龙便将所有人吞了进去。
[混蛋!]
雷克怒吼着快速冲去,手里的剑附上了黑色的火焰,在最后一段距离发动武技“瞬步”。
『他们还在嘴里,砍掉它的脖子!』
听从老师指挥,雷克用附魔了黑色火焰的剑一刀斩下了地龙的脑袋。
大家从地龙的嘴里爬出来,好在都相安无事,只是身上沾满了粘稠的唾液。
[大家没事吧。]
[我们没事,不过这东西好恶心啊。]小林指的是身上的口水。
庆幸之时,雪泽也赶了过来,他提醒几人。
[那家伙还没有死!]
听到雪泽的声音,雷克和身边几人才发现那被斩了头颅的地龙,身体切口处居然开始蠕动。
断尾求生的蜥蜴都见过,没想到这家伙斩断了头还能重新再长出来。
在它快要恢复全貌前,雪泽释放出大量的魔力,在那家伙的头顶召唤出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冰球,冰球从高空中加速着坠落地面。一声巨响,地面凹陷,地龙被冰球压在了下面。
为了防止它再次复活,雷克让其他人远离后再次将剑插入了地面,地龙位置上涌出了黑色的炎柱,确保将其杀死。
(它死了吗?)
(死了。)
得到老师肯定的回答,雷克正想回到伙伴身边,却被雪泽前辈凶狠地抓住了衣领。
[你是谁?那把会说话的剑又是怎么回事?你这家伙为什么会使用魔族的魔法?你是不是魔族?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雪泽的问题像连珠炮般袭来,搞得雷克是措手不及。
[什么?我不是魔族啊。]
[那你的魔法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属于我拥有的特有魔法吧。]
[那把剑呢?它刚刚是不是开口说话了?]
[嗯......是我的老师,他的身体毁了只能附身在这把剑里。]
[你还不肯说实话......你们接近我,是想干什么?]
雪泽怒目而视。雷克能看出他心里有份不安正在逐渐升级。
[请你放心,我们对你没有恶意。]雷克尽量使自己语气平缓,想要安抚住雪泽此时的情绪。
[我们不是有目的地接近你的,只是那时你刚好需要伙伴。]
[不!我不需要伙伴!]他讨厌这种被人们看透了一切的感觉,努力辩解,说出违心的话。
[为什么你要抗拒大家的好意,我们只是想帮帮你。]
[闭嘴!没人会别无所求地接近他人,人们眼中只有利益!你们愿意和我同伙,也一定有什么目的!]
雷克耐心解释,雪泽却越加无法理喻。
[我们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有恶意。]无论怎么解释都毫无作用,雷克只好以更加斩钉截铁地语气回答。
[只是你刚好需要伙伴,而我们正好有这个时间。]雷克挑明,那时是雪泽需要有人一起组队,所以他才会申请成为雪泽的队友,并不是抱有什么可疑的目的。
[无凭无据,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连实话都不肯说!]
这里雪泽指的是关于雷克身上或说话的剑和魔法这件事。
[每个人都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不是吗?况且我刚刚所说的那些,句句都是事实,并未欺骗与你。]
雷克并非魔族,所以身上的魔法只能是特有魔法的一种,也许这特有魔法恰好是暗属性类魔法,而剑中的存在也真是自己的老师。
正当两人争辩不休、愈演愈烈时,脚下凭空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两人脚下一空,都双双往下坠落。
危机时刻,雷克抓住了能够飞行的黑剑,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雪泽的左手。
『两个人太重,本王快坚持不住了。雷克,你快放手,本王可以带你一个人飞上去。』
雷克不顾老师的要求,只是惊讶于手中传来的触感,冰冷、坚硬,仿佛抓着一个死去很久的尸体。他逐渐朝着手的主人雪泽望去,而后者在这危机时刻竟然对着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