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宅邸里,隐隐能听到犬吠。不像是大型犬那种粗而低沉的声音,而像是小型犬那种高而尖锐的叫声。
那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从来没养过狗——当然指的是真的狗,而不是形容词。也不允许低贱的宠物出现在宅邸当中。但这个声音的确是从卧室的门口传来。
那狂吠的声音一直持续着,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睡。
按理说,宅邸里出现了一只打扰主人睡眠的狗,那些下人肯定会在主人产生不快前进行驱赶。但直到他被吵醒,甚至开始烦躁那只狗仍旧叫个不停。
“吵死了!”
西奥多已经在也无法忍受那刺耳的叫声。他大声呵斥,想要吓走那条狗。但短暂的安静过后,那尖而高的叫声又开始折磨他的耳膜。
他怒不可遏,披上外套来到门前,用力拉开房门。
犬吠声戛然而止。
走廊当中一片昏暗,只能借助窗外暗淡的月光模糊看到地面。
就在他以为那条狗已经被吓跑的时候,走廊的另一端再次传来那令人烦躁的叫声。
西奥多恨牙齿咯吱作响。
他发誓要捉到那不知好歹的混蛋狗,将它大卸八块。于是他返回房间,拿起照明用的提灯,朝着声音的源头快步走去。
先是走廊的拐角,然后是楼梯口,接着是楼梯拐角,再然后是一楼大厅,最后是一楼客厅。
原本值夜的佣人到如今都未曾出现。整个宅地内,除了那条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这种感觉,令西奥多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恐惧。
而那条狗,仿佛是在刻意引导他来到这里一般。在他站到客厅门前的瞬间声音突然停止。
门缝与钥匙孔里,隐约有光线露出。或许是某个粗心的仆人忘记将里面的照明熄灭。西奥多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冰凉的金属把手,轻轻拉开房门。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进入耳中。
“看来你睡的很香嘛。瞧把你家狗给累的,嗓子都快哑了。”
一个穿着怪异的漂亮女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用着狗尾草逗弄着一只黑猫,她的膝盖上正趴着一只娇小的奇怪老鼠,一只的白色小犬正趴在她的脚边,疲惫地吐着舌头。
“你是谁?”
尽管感受不到丝毫威胁,甚至可以说眼前的场景有些治愈。但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家中,恐怕没有人不心生警惕。
“总之坐下再说吧。”
女性如此说道。
“少废话。我的宅地里的下人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西奥多不傻,自然明白眼前看似毫无危险的女子,绝对不简单。越是离开的角色,越懂得伪装自己,就如同他自己一般。
他从不会在无法掌控的对象前露出哪怕一点的本性。而眼前的女子,恐怕也如同他那般,只是在伪装自己很友善罢了。
“你是指那些伪装成佣人的护卫吗?放心,他们现在睡地正香。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打扰的。”
果然如他所料,这个女子相当危险。但事到如今,就算他想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想通了这一点,他倒是不在那么恐惧了。若对方真想加害于他,恐怕在睡梦中就早已遇害。不至于会刻意引诱他到这里。
于是,他很大方的走到女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怎么样,这些小家伙很可爱吧?猫咪和狗狗还好,把那么大一个人变成仓鼠可真是不容易呢。”
女子很淡然的说出了令西奥多难以置信的话语。
如果她所言是真,那么就意味着这三个动物曾经都是如他一般的人类。但是,这真的能做到吗?
等等……
三个人……
西奥多突然联想到了什么。
“罗德里克……”
小白冲他‘汪汪’叫了两声。
“林恩……”
一直趴着不动的仓鼠‘唧唧’回应。
“扎卡里……”
被逗弄着的黑猫回头看了他一眼。
“哈哈哈……”
西奥多哑然失笑。
“看来你意识到了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维绮,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药剂师。”
维绮将膝上的仓库推到黑猫身边。黑猫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西奥多真怕它会忍不住,一口吃掉那只圆润的仓库。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有些操之过急了。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对你的徒弟动了手。你是为此来报复的吧?”
连西奥多自己都佩服自身的沉着,知晓如此骇人事实后竟然还能冷静讲话。
“我还不至于因为几本假魔导书就恼羞成怒报复你。不过你确实做的太过了,所以我就打算替老熟人教训一下不肖子孙罢了。”
“呵呵呵,真是大言不惭。我承认你或许很有本事,但你有何资格教训我?”
“就因为我有本事,所以才有资格教训你。要不然早就像你舅舅那样,死在他们手里了。不是吗?”
正如维绮所言,要是没有本事只会被他弄死,哪有资格教训他。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把我也变成这种可笑的姿态,让我受尽屈辱?”
若是这样,倒不如杀了他。
“那倒不至于。毕竟这三个人与我没有联系,变成这样纯粹是我的兴趣。而你不同,你母亲现在是马兰唯一在世的孩子,而你又是他唯一的外孙,我当然不会让他的血脉就此断绝。”
“马兰那家伙一直都想要一个孙子,可惜小马兰不争气,只知道做生意,一直不肯结婚。每次我来,都要听他向我抱怨许久。自从你出生后,他又开始向我炫耀外孙。我也是突然才想起来,你两三岁的时候应该见过我,当然不是现在这个姿态。”
维绮说完,再次发动拟态魔法,变成了白天时使用的男性身姿。
“原来那个所谓的徒弟就是你自己。亏你口口声声称外祖父是你的熟人,原来你一直都在欺骗他。”
“总比一直装乖,却暗地里害死亲舅舅的外孙要好吧?”
维绮再次解除拟态,回归本来面目。
“这个姿态总是有点引人注目,所以在办事时我才会选择那副平平无奇的外貌。”
“明明已经是个老太婆,却还用年轻外表装嫩。真是恶心。”
西奥多忍不住讥讽。明知是无法对抗的人,嘴上却依旧不愿认输。
“你小子嘴真毒啊。”
维绮表示受到了伤害。西奥多不屑道: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你不是要教训我吗?别废话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早就料到会有被报复的一天。所以才会在宅邸里安排护卫——虽然半点效果都没有。
他想看看,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教育自己的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
“也对,在磨蹭下去天就快亮了。我还有事情要办呢。”
维绮也没再多说什么,再次唤出了魔杖。魔杖指向西奥多的瞬间,他的全身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摁住无法动弹分毫。但他也并未反抗。
但维绮接下来的话语,令他内心的恐惧逐渐放大。
“我听说你从小到大凭借家族势力做了不少坏事呢。因为很会伪装所以一直没被察觉。因此接下来,我打算修正你的性格。”
“等一下!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到!”
一想到自己或许会就此消失,亦或者变成一个陌生的自己,西奥多便害怕地奋力挣扎。
但那毫无用处。
“不过你放心,并非是更改人格。你依旧还是那个你。”
维绮淡淡的声音传入西奥多的耳朵。但他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住手!我宁愿变成阿猫阿狗也不想被你这种人恣意修改人格!快放开我!”
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想要挣脱而爆发的力量被死死限制来身体里,只有肌肉在一点点颤动。
商明明是因为有了他才得以快速扩张,他们却让那个能力明显不足的舅舅当上会长!
母亲在被父亲抛弃后,从来对他都是不管不顾。受了欺负,却总是被斥责过于软弱!
外祖父虽然表面疼爱自己,但却一直对孙子念念不忘!始终不肯让他进入核心!
他如今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依靠自己的能力获得?
他可以忍受别人指责、谩骂、仇恨、报复,但他不允许别人否定他的人格!
“今后你将在对曾经所作的所有恶事的悔恨中活着。你无法继续行恶,每当你心中升起恶念时,就会痛苦不已。你将会为了家庭,会了商会投入所有精力。你不再会因为利益而不择手段,永远将诚信放在首位。你会向所有你伤害过的人道歉,直到他们愿意原谅。从今以后,你会继承马兰的姓氏,将马兰一族的血脉发扬光大……”
维绮缓缓地述说着,每说一条,西奥多的表情就会改变一次。懊悔、哭泣、决绝、坚韧……
整个过程持续了许久。随着魔力散去,客厅内总算重归平静。
“以上,是我对你的诅咒,同时也是祝福。”
维绮显得有些疲惫。
而西奥多,早就因为往日做过的恶行而痛哭流涕。
对于恶行早已麻木的他再次感受到何为彻骨的悔恨,曾经的他所丢掉的情感,如今放大了无数倍般蹂躏着他的大脑。
看到那副痛苦的模样。维绮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她之所以这么做,仅仅只是不想让那个曾经会亲昵地称呼他为‘大哥’的年轻人的后代一步步走入深渊。
这次来找麻烦的是她,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可突然她又觉得有些可笑。
明明连真诚相待都做不到的自己,如今却厚脸皮的说是为了他的后代好。这算不算是一种狂妄自大?
若是将自己与西奥多替换,恐怕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吧。
那简直比杀了她更为可怕。
西奥多确实做了许多错事,但自己这种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恣意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的做法就没有错吗?
自己完全可以击溃他、摧毁他、消灭他,为什么偏偏选择矫正他?
而那些强加给他的,自己认为好的品德,自己拥有吗?明明有些自己都无法做到,凭什么强加给他?
维绮开始后悔自己冲动的行为。
但木已成舟,无法再复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