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威从床上醒来，挑起帘子，窗外的雪已经完全停了，一抹和煦的阳光穿透云层，抚过肌肤，留下温暖的触感。
这个极北之地难得见到这般好日头。
“嘤咛。”克莉丝汀娜被赵威的动作唤醒，于是从善如流，伸了个迎接清晨的懒腰。
她拨开额头散乱的长发，揉了揉眼睛。女孩的脸色微红，似乎才意识到两人拥抱在一起度过了整晚。
短暂的娇羞像是雪地里的兔子，来的极轻极快，一闪而逝。叫人怀疑它是否真的曾在自己眼前窜过，又惋惜那一瞬间没能看的仔细。
“嗨，早上好。昨晚睡的怎么样？”也许是好天气的缘故，赵威的语气比以往轻佻了些许。
“嗯，休息的很好，在魔法师大人的怀里，小女子那是满满的安全感，也没有人来打扰我，比方说深夜袭击的狼什么的。”克莉丝汀娜笑道。
“呃，你这就没意思了。我们之间立过君子协议的。”赵威赧然。
“我可不记得和你立过什么协议，话说很多男人都喜欢伪装成君子——到最后总能发现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之前所有的绅士都只是为了让女孩子们放松警惕罢了。你这样表里如一的家伙，倒是少见。”说到最后一句，克莉丝汀娜咬字极重，就在赵威觉得有些难堪之际，她又嫣然一笑，悄悄带过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今天仍然需要上矿。我们的小赵少爷可以稍微偷点懒，我会帮忙补上你少交的那部分，就权当是为了换你最后保护我。”
“我打算先试试，万一自己能交齐呢。”赵威道。
“新手和熟练工之间可是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不过你悟性高，动作也像模像样，或许真的可以呢。嘛，总之加油吧。”克莉丝汀娜笑道。
两人并肩离开屋子，一起去领了早饭。有旁人望见他们从同一间屋子走出来，举止亲密，便调笑着吹了声口哨。赵威低着头不敢见人，克莉丝汀娜倒是满不在乎，还对着那人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大老爷们，羞羞答答的！”克莉丝汀娜道。
“你少说两句。”赵威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鄙视。
“切。”克莉丝汀娜甩开了头，用后脑勺对着赵威。
她的身上已经寻不见昨晚的忧郁与狂热，往常那个大大咧咧的假小子似乎回来了。但是赵威知道，那些幽暗的情绪只是被藏起来了，而不是消失了。
布尔矿场在山的腹部，阳光照不进来的深邃地底，浑浊的空气里满是铜屑，人们停留其中，像死去的鱼在臭水沟里慢慢腐烂。
这样的环境，原本就不该能养育出鲜艳的花朵，麻木和痛苦才是这里的主旋律。爱笑的克莉丝汀娜心中盛着一杯希望，她幻想自己能逃离这里，能活着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但是那杯新鲜的泥土渐渐耗干了养分，就在昨晚，克莉丝汀娜陷入绝望，这是内心干枯的前兆。
人的精神与人的肉体一样，长期得不到养分就会死亡。这个女孩离彻底崩溃麻木，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赵威站在矿洞里，面对嵌满粗铜矿石的石壁，握紧了鹤嘴锄的把手。
一些热的血涌上了他的头脑，赵威明白，该自己去做些什么了。
自己的干劲还是挺足的嘛，赵威甩甩脑袋，赶走这些杂念。随后，叮叮当当的声音在矿洞中响起，远远传了出去。
之后一连三天，赵威都在专心致志挥舞着鹤嘴镐。他的生活极具规律，日出之际进入矿洞，握紧把手，日落之前松开把手，走出矿洞。
进入布尔矿场内部后，赵威就极少走动。克莉丝汀娜偶尔会来看看他，见赵威只是在挖矿，便也没有多说话，留下装满水的皮袋就离开了。
其他的奴隶都以为赵威是得了失心疯。这个新来的奴隶误以为拼命挖矿就能找到白色魔法师，好避免那顿越来越近的毒打。
矿工们摇着头叹息，布尔矿场里活得稍微长些的老人都明白，那位刀疤脸如果盯上了一个人，是一定不会叫他轻易逃过的。这次不行，那就下次，一个借口被躲过了，便换另一个。赵威已经不可能安然无恙。
赵威这几天的行为在他们眼中只是徒劳的可笑挣扎。但是他们同时也在心中暗暗的期待，期待赵威真的能够按时交出足量的白色魔法师，叫刀疤脸的计谋暂时落空。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了。
周遭人们带着怜悯与悲哀的异样眼光没有对当事人造成太大影响。只有赵威自己明白他正在做什么事情，以及他即将去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三天以来赵威都并不在挖矿，他只是单纯挥舞着手中的鹤嘴镐。
回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从事生产性的体力劳动。
人类生来就是被名为「懒惰」的枷锁牢牢束缚着的，为了获得足够打碎锁链的武器，人类学会了仅仅依靠两腿行走，解放了双手，再在其上生长出灵活的十指。
于是，人类获得了突破过去自我限制的可能性。
赵威感到双臂酸痛。
当挥下第一记时，赵威只想着快点结束，挥下十记时，赵威打心里感到心浮气躁，挥下一百记时，赵威认为这差使真是漫无尽头。挥下五百记时，赵威心中有所感触，挥满一千记时，赵威满眼都是平和与坚定。
现在，赵威挥舞手中的鹤嘴镐达到了整整一万次。
打铁时，得到锤炼的远不止矿石本身。
第一万记落下，赵威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这三天里，他将自己左手手背的魔法慢慢注入自己的身体，让魔力在血管中流动，再一点点泵入每一块肌肉。
这段过程中，五感、力气都得到了成倍的提升，赵威的动作也越来越精炼，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力量。他与三天前的自己，已经截然不同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威越来越觉得压抑。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同一张画卷，被用暗的多的墨水临摹，又像是天空正在堆砌厚重的云层，潮湿的水汽昭告风雨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