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领地内,从矿山黑邃的洞口向东南方向出发,大约二十分钟的脚程,有一片小树林。说是树林,其实以低矮的灌木居多,这里的土地相当贫瘠,耐冻的乔木在成型以前,就被二年生的灌木夺走了养分。
这种灌木的枝丫会生长出一些浆果,口味酸涩,个头不大,但是尚能果腹。
这里本该是奴隶们结束工作之后散心或者宵夜的好去处,却因为布尔领地的秘密“坟场”紧挨着此地,鲜少有人会造访。
小溪旁湿润的土地上,一只灰色的猫正在舔舐自己前爪的肉垫,红发少女哼着小调,毫不介意自己的鞋子被泥水沾湿。
克莉丝汀娜手中抛着两枚锈迹斑斑的铜币,她最近心情难得极好。
“嘿,了不起,我真了不起。”她在心里想道。
“这可是位魔法师,一位正儿八经的魔法师,现在居然说要来保护我!”
一想起赵威左手指尖那抹遮遮掩掩的白色火焰,克莉丝汀娜就快活的想要唱歌。
“妈妈说女孩子一定要学会骗人,我还以为要等我再长大些哩,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为一名合格的女人了!”
在克莉丝汀娜很小的时候,妈妈会在苹果树下一句一句教她唱着家乡的歌谣。
后来克莉丝汀娜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妈妈,也再也没有见到过哪怕一颗苹果树,只有那些古老的歌谣被刻在记忆里,再难遗忘。
克莉丝汀娜觉得自己是个坏女孩,因为她撒过不少的谎。克莉丝汀娜觉得当一个坏女孩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只有坏女孩才能吃的饱饱的。
妈妈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女孩,所以克莉丝汀娜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
让我们来看看克莉丝汀娜撒过的那些可爱的谎言吧。
在被抓进矿场之后,她在所有人面前隐瞒了自己的特殊技能——对魔力的感知。三年多的日子里,克莉丝汀娜凭借着这个技能,或靠自己动手,或靠有意无意的提醒,总之,她在哪里,哪里就能挖出一块又一块品质良好的白色魔法师。
于是克莉丝汀娜与她身边的朋友们总能吃上饱饭。
最后奥利弗和伊杰克也不得不承认克莉丝汀娜是矿场所有人的幸运符,活脱脱一个福星。
只有克莉丝汀娜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她认为自己邪恶至极。
但是,看呐,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玩笑。付奥契尼德帝国内,只要和魔法稍微沾了点边的东西,都昂贵至极,克莉丝汀娜若是愿意贡献出自己的才能,准能成为公爵的座上宾。
可是她把如此罕见之物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作为自己最大的秘密和底牌,只为了能在晚餐时多吃上一块黑面包。
于是我们能发现,比起少女的小小心机,更为庞大的邪恶,仍然是矿场本身。
这是克莉丝汀娜十五岁的人生里,撒出的第一个谎言。在最近的日子,她又撒了第二个。
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获得魔法师的青睐,她竟然自称是龙骑士团的前成员。
这可真的是一个弥天大谎,即使克莉丝汀娜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她的话也同样漏洞百出,而且荒谬至极。
在克莉丝汀娜的故事里,她之所以沦为奴隶,数年之久无人营救,且是因为自己在布尔领地与上司执行绝密任务时,两人双双失手,上司当场死亡。从此,再无人知晓克莉丝汀娜的身份。
于是,克莉丝汀娜只好在矿山里潜伏下来,优先保住性命,努力寻找盟友,只为了有朝一日重回卡美洛斯,重回龙骑士团。
天知道她在说这些鬼话的时候有多紧张,她根本不知道龙骑士团的总部在不在卡美洛斯。可怜的女孩既没有见过真正的骑士,也没有去过帝都。
而且她忘了,按照她的说法,她在三年前就已经是龙骑士团的正式成员,可以负责执行任务——可是龙骑士团绝不会出现一名十二岁的小骑士。
可是赵威听了,竟真的点头答应了下来,要和这名“前龙骑士”缔结互相保护契约,直到逃出生天。
克莉丝汀娜不仅骗别人,也骗自己。她早就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个好借口。
谁让那个黑发黑瞳的异邦魔法师装作什么正人君子,作为女孩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主动勾引男人,可是他居然没有上钩!
这让克莉丝汀娜相当受挫,一方面怀疑自己的魅力,一方面回忆起那一晚的情形,尤其是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之后,一股难以言说的羞耻与尴尬拼命涌上心头。
可是今天早上,克莉丝汀娜仍然温柔的叫醒迟睡的赵威,还为他倒了一杯水,看起来毫无异样。
嘛,魔法师还是要尽力讨好的,好女人就是要口是心非,妈妈曾经说过的。
克莉丝汀娜拨开积雪和泛黄的枯叶,扯下一小串浆果。她的口袋里已经被塞得鼓鼓囊囊。
不管魔法师在传说中是多么的神秘和强大,虽然赵威只要逃出了布尔领地,随便找上哪一家贵族,财富和地位对于他就是唾手可得的事物。
但是他现在只有黑面包和烂菜叶熬成的汤可以充饥,赵威一定会爱上自己带回来的小零食的。克莉丝汀娜想。
克莉丝汀娜的脑海里甚至已经勾画出自己未来的蓝图。逃出布尔领地后,自己可以利用小时候照顾生病妈妈的经验,一路上包揽这位看起来明显与生活脱节的魔法师少爷的衣食住行。这样一来,时间久了,他就会自然而然的依赖自己。
只要男人离不开自己,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魔法师的新娘会是什么样的呢?她将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呢?是浑身镶嵌满金子的贵妇人,还是每一顿都能吃上滋滋冒油的煎羊排?或许自己可以要一条只用最漂亮的白色皮毛织成的裙子,这样的话,就连公主殿下也会羡慕自己的荣姿。
风簌簌吹过,鼓荡起克莉丝汀娜满是补丁的袍子,欢快的脚步踏在积雪上,留下一长串的足印。哗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克莉丝汀娜回过头,只看见黑色灌木丛沉默的趴伏在原地。
没什么大事,克莉丝汀娜告诉自己。
这株灌木丛自己刚刚仔细搜查过,把里面的每一颗浆果都摘得干干净净。也许只是老鼠或者什么小玩意儿恰巧路过。
哗啦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克莉丝汀娜没有回头。
她悚然而惊。
因为她眼角的余光分明瞥见了两团黑影,在冰冻的小溪上静悄悄移动!
克莉丝汀娜回到了现实。她的金子被偷走了,羊排变成焦炭,裙子被尖刀撕碎,富丽堂皇的贵妇人又变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奴隶女孩,独自站在咆哮的寒风里,穿着满是补丁的长袍。
克莉丝汀娜想起来很多传说,关于布尔领地黑暗的另一面。
她进入矿山的第一天,就有老人警告她:无论如何,千万不要一个人走夜路!
有很多人,就这么莫名奇妙的消失了。
据说,那是领主手下的鬼魂把他们都绑走了。而领主本人,则以人类的心肝为食!
克莉丝汀娜再也按捺不住,尖叫着逃窜,两团黑影掀开灌木,如附骨之疽般跟上,咬死了她的背影。
克莉丝汀娜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一点,快一点回到赵威的身边去。无论怎样的魍魉魑魅,在魔法师的神威之下,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份!
只要能逃到赵威身边,自己就安全了。克莉丝汀娜这么想着,脚下却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