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世界的天旋地转,赵威来到了一片全新的时空。他站在陌生的草地上,不远处有块似曾相识的洞口。
“这里是三十年前的布尔矿山,这是一段三十年前的往事。”那个声音淡淡道。听起来有些悲呛,带着丝丝的怀念。
赵威看见一群奴隶拖拽着粗大的绳索,绳索的尾端系着一框框粗矿石。赵威看见一个初老的男人披着华丽的袍子,手持法杖,腰间别着一柄细剑,正在指挥奴隶们劳作。在他的身后,有一位少女,亭亭玉立着。少女拥有与老人同样颜色的头发与眼眸,她的手中也同样握着一把小小的法杖。
“起码要先把控制奴隶项圈的法术学会,这样你才能继承我的矿场,爱丽丝·布尔。”老人语气严厉。少女微微点头,一双好看的眸子却飘忽不定。
“那个女孩就是曾经的我。”女声道。
“原来你是布尔领地的大小姐啊……说起来我们这样聊天不会被听到么?”赵威道。
“没事的,这只是来自亡灵生前的记忆,只是一段曾经的往事。我倒是宁愿去做些什么,好去改写那个结局。”女声微微苦笑。
“那个时候,父亲每天都在忙着开采矿场。他说,帝国马上就要发生内乱了,弱小的布尔领地如果不想被波及的太惨,就需要加紧时间作足准备。父亲让我学习很多很多深奥的魔法,我不太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只能照着父亲说的去做。”
“父亲的魔法大多以人类为原材料施展。我见识过那些魔法,非常可怖,但是确实威力强大。”
“父亲有一个秘密的小房间,他常常独自待在里面,不肯让其他人进去。但是我又很好奇,最终有一天,我偷偷跑了进去。”
画面一转,爱丽丝·布尔穿着睡袍,手中举着蜡烛,站在一个装饰简陋,但是盖的很严实的小房间里面。房间的一面墙上有年轻的男女主人抱着小时候爱丽丝的画像,旁边悬挂着一柄过分华丽的刺剑,赵威认出来,正是男主人腰边别着的那一把。另一面墙则是一扇书架。
爱丽丝左顾右盼,从床底下扒拉出一个箱子。打开箱子后,里面有布尔家族的家族徽章、几块白色魔法师和一些帝国金币。还有丝绸制的小小包裹,解开后是一块形状奇怪的宝石。
拨弄了好一会儿,宝石沉默着毫无反应。爱丽丝撇撇小嘴,将宝石重新包好,把箱子推回床底,回过头,看见她的父亲,当代布尔家主,就静静的站在门口。
爱丽丝吓得猛一哆嗦,低着头准备道歉。可老人只是温和的抚摸着她的脑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交在爱丽丝的手上。
老人道:“这本书里蕴藏着改写世界的力量。你将来需要继承布尔领地,那么,趁早熟读这本书吧。布尔领地的将来,就看你能从中学会多少了。”
“我认识那本书,小时候父亲常常捧着那本书一读就是一整天。”亡灵爱丽丝·布尔小姐对赵威说道。
“那本书看起来很可怕,封面据说是用人皮缝制而成,上面刻着一张魔法阵,魔法阵的中央画着骷髅的图案。小时候的我常常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喜欢读一本可怕的书。”
“这本书里面记载了很多以人类为原材料的魔法,有一些我见父亲施展过。”
“我明白,魔法师的力量很强大,对于统治一片领地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但是我也见过那些作为原材料燃烧殆尽,终于死去的奴隶们。他们的表情看起来,都非常非常的痛苦。至少对于16岁的我来说,那些场景有些过于残酷了。”
“于是我尽可能的从魔法书中挑选不需要以牺牲人类为前提的魔法来学习,学来学去只学会了一些小把戏。可是毕竟也算是会用魔法了,父亲也便没有多加追究。那段时间的父亲看起来总是匆匆忙忙的。”
“我们之间这个微妙的平衡一直持续到他来到了布尔领地,或者说……我在布尔领地捡到了他。”
暴雪下了整整一天,北风在半夜中尽情咆哮。清晨时终于迎来了一缕平和的阳光,爱丽丝费力挑开厚重的门帘,伸了一个舒适的懒腰。
她忽然睁大双眼。
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有一个黑色的物体躺卧着。两道深深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远处。爱丽丝走近黑色物体旁边,发现那是一个瘦小的男人,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僵了。幸好,还有鼻息。
爱丽丝把男人背到了自己的帐篷,煮了碗暖和的粥喂给他,就这样,男人活了下来。
“这就是我与乔治的第一次相遇了。”即使过去了三十年的时光,即使两人早已跨越生死,爱丽丝·布尔的声音里,仍是满溢而出的幸福与甜蜜。
乔治。
这个名字让赵威微微心惊。
乔治醒来后,被安置到一处马棚里。他在雪中走了太久太久,又有很多天没有进食过了。受伤与虚弱叫他没办法立刻站起来行走。
爱丽丝经常打着喂马的借口来替他送药。这个自称来自付奥契尼德帝国首都的男人总是能讲出妙趣横飞的故事与来自大城市的新鲜见闻,爱丽丝被他口中那个繁花似锦的卡美洛斯深深吸引了。
“其实现在仔细想想,都是些寻常玩意儿。只是布尔领地实在过于偏远,我那时候又太年轻。”亡灵小姐苦笑着说道,赵威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后悔。
乔治与爱丽丝,两人都是富有激情的年轻人,他们相遇,就好似热的牛奶遇见砂糖,就像疲惫的鸟儿相逢大树。
他们就在那个破旧的马棚里畅谈,他们的思绪结伴飞行,从布尔领地一直飘到了帝都卡美洛斯上空。
待在乔治身边,爱丽丝幻想自己也是出生在卡美洛斯的贵族小姐,每天有松软香甜的下午茶可以品鉴,还可以喊上一群同龄人举办舞会,穿上精心挑选的裙子,经过花朵点缀的小径,期待着王子的出现,邀自己跳上一支舞。
“你最近,似乎与那个逃犯走的很近啊。”有一天,父亲突然这么对爱丽丝说道。
“乔治先生才不是逃犯!”爱丽丝纠正父亲的说法。
“那就算他不是吧。总而言之,等他伤养好了,就得套上项圈下矿山干活去。只要变成了奴隶,帝国那边也挑不出什么借口吧。”
深夜,爱丽丝捧着父亲给她的魔法书,举着蜡烛偷偷跑来马棚。
“你怎么……”乔治显然吃了一惊。
“嘘——你听我说,父亲想要把你变成奴隶,抓你过去干活。你如果伤口愈合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但是这样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乔治道。
“你拿好这本书。这是父亲给我的魔法书,上面有一些法术即使没有原材料与施法媒介也能够努力学会,我都帮你圈出来了。父亲最近很忙,你要在这段时间抓紧学会魔法。”
“父亲说魔法师是贵重的存在,可以帮助我们管理领地。只要你学会了魔法,父亲就不舍得再把你变成奴隶了!”爱丽丝的语速很快,也许是一路小跑的缘故,她感觉自己心跳的就快从胸腔里掉出来了。
“喂!你听到没有!”见乔治盯着自己久久没有反应,爱丽丝大急。
“谢谢你专门带给我这本书……”乔治终于作出了反应。
“那就好好收好,如果不小心被人看见,就说你是在替我保管。”爱丽丝道。
“嗯,好,我会这样做的。”乔治说道。
“但是比起这个……有些太近了。”
“什么太近了?”爱丽丝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乔治没再继续说话,他支起身体,握住爱丽丝的双手,爱丽丝的眸子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像星星,像月亮。
现在他们离的更近了。
爱丽丝的小脸瞬间通红。
开春之际,冰雪融化。布尔老领主带着领地一半的人手离开了,足足经过一个多月才回来。归来之际,队伍里少了几十号健壮男子与十几匹马。布尔领主本人的惯用手也负了伤,用布条一层层绑住,吊在脖子上。
布尔领主指挥奴隶们从车队上搬下一口一口沉重的黑色箱子。
他要把这些箱子全部放进卧房的地下室中。那里唯二的两柄钥匙此刻都悬挂在布尔领主本人的腰间。
他准备等明天就去询问女儿关于「魔法书」的学习情况。如果一切顺利,他打算分出其中的一柄钥匙。
这时候,留守的管家来到布尔领主的身边,对他轻声耳语:
“小姐最近……行动有些不便,可能是……恐怕在您出发之前就……另外,魔法书也……”
“什么!”老绅士勃然大怒,他气的青筋暴凸,浑身发抖。突然,布尔领主大踏步的向着马棚的方向走去。
“大人!大人您的身体还……起码带上法杖再去!”管家追在身后大喊。
爱丽丝正半躺卧在马棚里,和乔治依偎作一团,两人一起读着那本封面渗人的魔法书。
“你这畜生!”猛的一记暴喝落在头顶,爱丽丝抬起头,看见父亲的右边胳膊被绷带吊在脖子上,正大步流星的走来,吓得她立刻泪水汪汪。
“父亲我这……您得听我解释……父亲你的胳膊怎么了?是在外面受伤了吗?”爱丽丝吓得语气直颤抖。
一记耳光。
结实,火辣。虽然是魔法师的左手,可布尔领主毕竟在边境苦寒之地熬住了数十年的岁月时光。
这一记耳光让现场的空气陷入冻结。爱丽丝坐在地上,两行眼泪默默流下脸庞。
布尔领主拿眼瞧着女儿的下腹部,那里确实已经略微鼓起。
愤怒到极致,布尔领主反而变的愈发冷静。他走上前,扶起哭泣的女儿:“地上凉,起来吧。咱俩现在都该回去好好养养身子。”
“我不要,我要陪着他。等我走了,父亲你一定会给他套上奴隶项圈,叫他下矿山去干活。”爱丽丝摇摇头拒绝。
“笨蛋女儿……你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个关口从帝国那边过来,代表着什么含义。即使他真的清清白白,那些人也会将这件事情当做借口。能让这个逃犯以奴隶的身份保全性命,已经是对你们最大的仁慈了。”
“父亲才是大笨蛋!你总是有重要的事情去做!你总是太忙!我好些次想去找你说说话,你都不在!布尔领地里我的同龄人只有乔治先生一个而已啊!所以我只能去找乔治先生聊天啊!另外他才不是什么逃犯!”爱丽丝歇斯底里的大喊。
“好好好,你的乔治先生不是什么逃犯,他是一个正经男人,一路从繁荣的帝都卡美洛斯逃到这荒凉边境的正经男人……别生气了,这次我一定花时间好好的陪着你,整天整天都陪着你,我以一个父亲的名义保证。”
“嗯……”爱丽丝哭累了,这一声应的好小声。
“乖女儿,我们回去吧。”
乔治坐在破旧马棚里随便铺就的稻草上,看着心爱的爱丽丝·布尔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这个愿意分给自己食物与药品,愿意每天来这里说上好多好多的话,愿意手把手教自己魔法的女人被她的父亲从地上拉起。
他们手牵着手,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了。
他想起过去无数人从他的面前离开,那些人再没回来找他。
爱与温暖从来都是人家的,从帝都卡美洛斯一路流亡到边境的布尔领地,只有寒冷与孤独陪伴着乔治一起。
自己好像生来就是如此。
忽然,乔治看见布尔领主回过头,冷漠的瞥了自己一眼,随后低声对卫兵下达指示。
那是看向死人的无情目光。
乔治的眼力极好,他从嘴唇读出了布尔领主那条命令的内容:
“杀了他。”
乔治感觉到一股燥热从尾椎骨出发,顺着脊椎一路涌到天灵盖,他的视野里只剩下愈行愈远的爱丽丝·布尔,与布尔领主冰冷的眼眸。
亘古的语言自他的声带咏唱,在空气中勾画出复杂的魔法阵后朝着前方猛冲而去。
“父亲!”爱丽丝哭叫着推开布尔领主,黑色的气流旋转着咆哮着撞击上她娇弱的身躯。爱丽丝·布尔在初春翠绿的潮湿草地上翻滚几周,再无动静。
“爱丽丝——!”布尔领主大吼,他快步冲到女儿身边,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探了鼻息。
老人扭头对着乔治咆哮:
“你这该死的——”
回应他的是第二发魔法。
布尔领主苍老的身躯被巨力高高抛起,又重重落回地上。他躺在自己的女儿身边,两人失去焦距的目光对接,此刻他们看起来是一对真正的父女。
一块奇形怪状的宝石从布尔领主的怀中掉落,仿佛是为了与它呼应,被乔治藏在马棚干草深处的魔法书表面开始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爱丽丝——!爱丽丝——!”乔治跪在爱丽丝身边,他趴倒在少女身上:“怎么会这样……你的爸爸要杀我,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爱丽丝……请原谅我……原谅我……爱丽丝……”
动作中,乔治的右手碰到了那块宝石,他的表情从绝望到惊愕,最后变成了欣喜:
“这是……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男人跪在草地上翻找着,布尔领地的仆人们围着他,后来渐渐散去。
没有人敢对一位魔法师动手。
后来天空下了好长一会儿雨,雨停的时候,男人仍在那里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