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晴天。
都柏林市郊,通往达拉堂教区的乡间土路
在爱尔兰这种落后的地区,尚未开发的原始森林遍地都是——虽然所有的土地都有贵族。但却不是每片的土地都能得到充分的开垦。
对于爱尔兰人来说,长期的低烈度的贵族战争,诺斯人的劫掠,都极大的限制了人口的增长,没有富裕的农业人口,就没有条件和动力去开垦新的土地,况且,海洋性气候创造出的湿地,沼泽,一直到工业时代之前,都是难以开发的穷山恶水,更遑论农业技术落后的爱尔兰地区了。
若想从都柏林市出发前往回到芒斯特公国。首先就需要面对横穿东南爱尔兰的利菲河,因此,克里斯蒂娜选了从都柏林南方出发,前往达拉堂教区,绕过利菲河,再前往阿斯隆伯爵领,最后回到托蒙德。
今天恰好是晴天,太阳自东北方向照耀着爱尔兰的原始森林,克里斯蒂娜一行人的马车在前辈们披荆斩棘,在森林中开辟出的土路中艰难前行着。
马车颠颠簸簸,震得马车中的行人上上下下,在挂有布料装饰的马车附近,亦有四匹马在马车四周亦步亦趋的跟随着,马上载着的是几名卫兵。
她要踏上返乡路了。
都柏林的事务已经处理完,她在战争末期选拔好的执达官与驻地骑士也已在出发前往各自领地赴任的路上,因此,她的当务之急是回到芒斯特公国,检查黑麦的收成情况,以及确保在冬季来临前,与诺斯人的最后几笔生意顺利进行。
冬天就要来了,她得为未来做好打算。
在娱乐贫乏的古代,赶路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堪称对人类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窄小的四轮马车毫无减震功能,在坑坑洼洼的夯土路上一路颠颠簸簸,不仅要承受中世纪粗糙,磨人的布料,更要承受马车颠簸的震荡。
马车由四匹马拉动,本来计划是载着四人,克里斯蒂娜,马克森,克洛德,外加一名马夫,但由于克洛德需要留在都柏林处理伦斯特,米斯的亚当派,便让她与马克森先行回去,少了一个人,这也大大加快了队伍行进的速度。
按照克里斯蒂娜的估计,他们应该能在黄昏之前越过德拉堂教区,抵达基尔代尔市,在那里休整一天之后,第二天从基尔代尔坐船沿香农河顺流而下,晚上在德格湖下船,在托蒙德附近的恩尼斯教区休整,第三天早上赶路回到托蒙德。
这个速度在中世纪算得上很惊人了,横穿整个爱尔兰,将近两百公里,只用三天。
当然,这是理想的情况下,实际多半会因为各种情况延误。
想到这,克里斯蒂娜不禁回想起今天上午布里安领着一群市民给他送行的场景,虽然耽误了她很长时间,但她还是因此开心不少。
那场面,一个个的恨不得把她吹上天,把她吹成什么上帝派来的使者,天生就注定要统一爱尔兰的女王,但凡有点手艺的都做了不少工艺品送给她,一个个在马车旁挥舞着双手,克洛德见了都要问是不是闹饥荒了。
不得不说,市民们是苦久了。
在中世纪,市民,商人,行会,一直教会与贵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从来没有人真心对他们好,把他们当作领地的子民,而只是把他们当作可以无限榨钱的钱袋子。
好一点比如法兰西的卡佩王朝,会默许城市享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权,甚至接纳市民进入御前会议,但那也不过是为了扶持布尔乔亚对抗阿基坦,勃艮第,香槟这些大贵族罢了。
只要大贵族们让步,第一个被抛弃的就是布尔乔亚,他们马上就会被国王丢下战车,如同路边的野草一般被王权与神权的车轮碾压而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至于隔壁的神圣罗马帝国就更甚了,每每皇帝遇到困难,城市总会伸出援手,付出金钱,士兵,为皇帝肝脑涂地,相信皇帝许诺的那虚无缥缈的自由。
但结果嘛,当皇帝登上皇位,教训完选帝侯们之后,城市的结局往往是这样的:
什么?我欠市民债?那我把城市烧了不就不欠了?!
历代皇帝都是这么玩的,不得不说,他们确实是把经济玩明白了。
相比之下,她这种二话不说,直接赋予自由权的实干派,更受市民欢迎。
不过,克里斯蒂娜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她赋予城市自由主要是为了尽快复兴城市,为王国的各种基建项目提供金币,进一步促进王国工场手工业和市民文化的发展。
对她而言,爱尔兰的市民力量还是太弱了,总共五十万人口的爱尔兰,数得上的市镇就一个新近发展起来的,堪堪六千余人的首都托蒙德,五千人的都柏林和三千多人的基尔代尔,当然,还有一些一两千人的小工业镇,比如科克,威克斯福德。
余下的广袤土地,就只剩领主的庄园和分散在各地的教区,农村了。
...
爱尔兰至高王的御前骑士,贴身侍卫,出身农奴的骑士老爷,马克森.提乌斯,正在思考。
青年摆了摆肩膀,锁子甲随着身体轻轻晃动起来,发出金属碰撞的哗啦啦的声音。
看了看旁边,阳光透过马车洞开的窗户,照射在少女精致的面庞上,她的头呈120度左右,仰靠在并排座椅靠背的上方,金色的冠冕早已被取下,被随意搁置在座椅下方的储物柜里,一只手伸长,放在马克森所坐的位置上方,另一只手则聋拉在马车右边木制的窗户上。
她的睡姿很诡异,如果不看双腿的话,几乎要成一个大字了。
洁白的长裙洒满了小半间屋子,几乎要将马克森挤得退无可退。
年轻正义的骑士凝视着那闭上眼睛,宛如古罗马雕刻家与古希腊作家在狂想中描绘出的女神的少女。
叹了口气,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生怕将她吵醒。
自己这么做有意义吗?她会在意自己做的吗?
马克森不知道。
他早就听主教老爷说过,女王是有婚约在身的,婚约的对象,是个无论是他,主教,亦或者女王本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物。
那就是法兰西王国王储,奥尔良大公,腓力一世。
他觉得,那肯定是个大人物,是个比他帅气百倍,骑着白马,手执长枪,威风凛凛的,真正的骑士,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白马王子。
想想女王做过的那些事,解放农奴,给自由民减税,赋予城市自由,惩罚贵族,限制教士。
他觉得那位王储应该也是个英明神武,待人如春风般,智慧无限的国王。
国王配国王才对,天经地义,天造地设。
想到这里,他内心不禁多了一份苦涩。
这下小丑咯。
不再看她,马克森扭头看向窗外。
“咚!”
突然,马车猛的停住,木制的轮毂好像是陷进了某处坑洞一般。
整个房间猛地一震,顿时所有没有固定的东西都东倒西歪,被放在角落的长剑,头盔,也跟着马车上下左右的滑动起来,各个金属物件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什么破路!”
马克森也被这一下震得措手不及,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他下意识的调整起坐姿,拉住车顶的木栏杆,稳固身形,但晃动相当剧烈,狭小的空间内,整个人晃了晃去,有几次他的头都差点磕在木制的墙壁上。
“嘶---”
一道呻吟声传来。
受惯性与马车相对地平面的倾斜角的影响,沉睡着的女王一滑,整个人从座椅一屁股坐在地上。
听到这声音的马克森心中一抖,慌忙循声望去,只见克里斯蒂娜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白色的长裙散落在两旁,充当起了地毯的作用,两条双腿弯曲着,显得无处安放,她下意识的伸着手,在背后来回揉着被木板剐蹭的背部,一边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好悬没给她裙子撕开线。
“我去....这是到哪了?马克森?”
她慢慢睁开一对如宝石般的眸子,充满疑惑的看向他。
对此,马克森只能耸耸肩,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伸出手,就要扶她起身。
克里斯蒂娜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她不需要这些帮助,这马车的房间这么小,座椅也没多高,就这还需要人拉?她可没这么娇贵。
伸出右腿,她一撑,回到了座位上。
张了张嘴,马克森刚想说些什么,却只听见马匹一声嘶鸣,无数金属摩擦的声音传来。
板甲的碰撞声,马匹的嘶鸣声,木板不堪重负的哀鸣,锁子甲的哗啦啦声,利剑出鞘之声。
发生什么了?
两人都心头闪过相同的疑惑。
未待他们反应过来,森林深处,金属的箭羽划破长空,狠狠的在撞马车上。
“嘭!”
那金属的箭矢穿透窗户,透过木板,箭头清晰可见的散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杂乱的声音响起,但唯有一道声音无比清晰:
“敌袭!”
凄厉的声音响彻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