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降临,车队重新启程。
尸体被焚烧完毕,战士已经被埋葬.
克里斯蒂娜默不作声地擦拭着长剑,将各种纷繁的思绪都压在了心底。
随后她抬起头,仰望着林地西方的山谷。
林中空地上方没有树冠遮挡,天空开阔,山谷丘陵在林地间起伏,灰白色的岩石构筑成了森林的底色。
山地,自古以来就是权力的真空,是弱者的天堂。
三千年前,古提人从西亚的山区冲下来,征服了文明地区,美索不达米亚的书吏们在历史上对他们大加鞭挞。两千年后,奥斯曼帝国的黎巴嫩山民和伯罗奔尼撒人共同敲响了帝国灭亡的第一声钟鸣。
山区和谷地是人类文明的双生子。山民们有的会如瑞士的佣兵,特伦托的农民一样成为意大利工业的燃料,有的则如也门人,古提人,伯伯尔人那般冲下山,成为文明地区新的主人。
灰白色的山脉上点缀着绿色的树木,回头望去,那些盗匪似乎已被消灭殆尽
不过克里斯蒂娜心中的紧迫感却没有消失,她只是将其暂时压在了心底,并默默规划着将来要走的路。
王国在目前的影响范围内有太多的优先事项,扭转财政赤字,处理阿尔斯特公爵领,扩大军队,接触法兰西王国与北方自由市,建立中央官制,建造船厂,铸币厂,扩大城市。
比起这些至关重要的事务,盗匪反倒是微不足道了起来。
穿过密林之后,路途显得顺利了很多,大概“人品守恒定律”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一行人再也没有遇到盗匪或者乱七八糟的意外事故,他们顺利地踏上了官道,而且还顺利地在半路上找到了一条小溪,得以补充宝贵的饮水。
在离开都柏林市的第三天,德拉堂教区的神殿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还是克里斯蒂娜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神权采邑——当然,在一年的征战过程中她也见过不少神殿地产,不过不是规模小的可怜,只有一个村庄大小,要么就是戒备森严,隐藏在深山老林中,说实话,没什么可看的。而眼前的德拉堂教区……给她的感觉说实话并不怎么好。
甚至可以说有点失望。
教区的规模很大,这是从都柏林市的税收记录上得来的。大概是地处山谷间的平原,土地肥沃,又紧邻河流的原因,这个地方是爱尔兰东南最大的神权采邑之一,有将近两千人生活在这片五边形的平坦土地上。在平原的两侧是起伏丘陵,全爱尔兰东南最大的两条河流,利菲河与斯拉尼河从这里发源,并最终为半个爱尔兰带来肥沃的土地与浇灌的水源。
但就是这样一座既有良田,又有林地提供资源,河流提供航运,城市提供各类手工业品,怎么看都是个风水宝地的地方,克里斯蒂娜在进入庄园之后所看到的最多的,却是面黄肌瘦的平民,以及无数低矮破旧的木屋,还有散发着各种异味、肮脏不堪的街道。
由于爱尔兰的农业文明还远远没有发展到无地不耕,无地不垦,各种动植物资源都被仔细利用的程度,再加上贵族之间频繁的战争与采邑主教保留地的缘故,整个庄园都被无形的城墙包围了起来,破落的农奴住宅区在城墙内堆积着,像苔藓与烂疮一样层层叠叠地挤成一团,宛若大地的瘢痕与痤疮一般。那些破屋烂宅毫无美感可言,充其量只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
克里斯蒂娜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面街道上的景状,她看到那些穿着亚麻衣的贫民在边缘的田地间行走,只有一小部分人脚上穿着鞋,剩下的大多是绑着破布,更有连破布都没有的农奴混在他们中间,而在庄园更靠近神殿的内部,则可见穿着短衫的平民在木制的精致房屋前两两三三的交谈着。
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交流,甚至也没有冲突,他们只是静静地走着自己的路,像隔着一个世界。
虽然克里斯蒂娜没少出过城堡,下过乡和自由民攀谈,但这么特殊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见,在落后的多的托蒙德,至少是她的直辖领地,并不存在如此泾渭分明的景象。至于神权采邑,更是个笑话,只有区区五万人的托蒙德,根本养不起规模这么大的神权采邑,况且,克洛德也不是那种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人,作为自由民出身的主教,他也不赞成对农奴压榨过度,这也是她的农奴解放法案得以如此快速推广的原因-她自己就是集神权王权于一身的最大的封建主。
在挖掘记忆无果后,她只得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马克森。
“连衣服都没得穿的是农奴”他解释着:“也有外围地区的贫苦自由民,他们交不起高额的捐税和奉献,不被允许在神殿附近建房子。神殿附近的一般是在教士老爷手下做事的平民,像书记官,执达吏,或者是一些富裕的自由民,比如铁匠或者兵士们的头领,他们付得起捐税和奉献,也能为教士老爷做事,所以被允许住在神殿附近。”
克里斯蒂娜想起了车队在进入庄园附近的营地时,被卫兵收取的那几枚银币,他估计这就是所谓的“奉献”了。
当然,这肯定少不了卫兵那一份。
随后她想起了那个死于盗匪刀剑下的农奴兵。
他能够拿起刀剑还是领主的恩赐,但即便他为领主而死了,也不被允许按照战士的方式安葬,在南方的法兰西亚,这种情况更甚,农奴甚至不被允许踏出自己负责的份地,就连播种和收割公地也被视为不洁的象征。
“陛下,有什么问题么?”似乎是注意到了克里斯蒂娜复杂的表情,马克森有些疑惑的问题。
她收回看向车外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不,没问题。”
她想到了很荒谬的一点:人类进入农业时代反而使得人类平均身高和身体素质下降。西班牙人征服已经踏入封建社会的印加帝国那些愚昧,麻木的农民时轻松无比,英格兰人征服更加落后的北美部落时反而被他们的团结和不屈袭扰的头疼不已。
很多时候,生产力的进步不一定意味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类社会选择的往往是全局最优而不是个体最优。
农业落后的托蒙德的农奴们的生活反倒是比发达的多的伦斯特农民和法兰西亚农奴的生活好得多,不得不说,真是个讽刺。
短暂的思考之后,看她向马克森:“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马克森有些犹豫的说:“先在原地休整一下,补充些补给和马匹......”
克里斯蒂娜看出了他的吞吞吐吐,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有呢,你直接说,都是一家人。”
得到克里斯蒂娜的许可之后,马克森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
“陛下,我觉得不必通知德拉堂主教大人了,我们最好休整之后在太阳落山之前出发,这样晚上就可以在基尔代尔市过夜了,不必再在意外风餐露宿。”
果然,谁都讨厌人情世故,君君臣臣那一套礼仪。
克里斯蒂娜点点头:“可以,就这么来,不过我们走的时候还是要通知他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