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只卖了三个铜板,或许一文不值,仅仅充当一大堆书籍和典籍的赠品。
切惠的师傅,一名熟练的诺曼石匠花费几个银币,将这堆没用的书籍买了回来。
但切惠的师傅并未成为这些典籍的主人,因为那位正派的石匠对这些典籍异常的不屑,他并不认为一群活在几百年前,不敬神,信仰野蛮多神教的古人能揭露什么真理,并且认为这典籍的第二任主人,那名聂斯托里派牧师正是因为相信了这些废纸上的胡言乱语才在一次次旅行中丢掉性命——那个死在路上里的疯子正好证明了那些书籍的荒谬。
所以,那位石匠大人直接把典籍扔掉,扔到了行会外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而切惠的二师兄,学徒梅尔将它捡了回去。
所谓学徒,实则为奴隶。
类似的行会学徒制度,在东西方都广泛存在,直到近代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对传统手工业产生压倒性优势,这种反人类的奴隶制度才被摧毁。
在东方,学徒如果想要学一门技术,往往需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仅需要带着礼物踏破师傅的家,为师傅当牛做马---能不能学到东西还是另外一回事,在旧社会,师傅们往往会想法设法藏着掖着,好不让自己的独门绝技外传。
不仅如此,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行会师傅往往对学徒有一种近乎奴隶主的人身控制特权,就像父母打骂孩子一般,师傅对学徒“严加管教”,也是社会默许的特权。
就算熬过了痛苦的数十年,在学到技术之后又孝敬师傅,签订了一系列纷繁复杂的竟业协议,来到社会上工作,也要面对行会的压榨。
中世纪的行会,本质上就是老人压迫新人。
不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倒是在这一点上应验了:
在法国,一名熟练的木匠一个月起码能够赚到四块第纳尔银,要知道,把脑袋别在裤子上的意大利佣兵们一个月顶天也就赚到十块第纳尔银,或者一块南德金币。
而对于一般的佃农来说,一年到头能攒到两三块第纳尔银就非常不错了!
而梅尔,就是在那是那时成为这批珍贵典籍的第四任主人的。
而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年,切惠才与梅尔结识。
与绝大多数自由进入行会学习的小贵族或者稍有地位的小市民们不同,切惠的地位要更加低下,他甚至不是来自行会在城镇的公开招聘:这个脑袋机灵的年轻人来自诺曼底的一个乡村,祖祖辈辈打过交道的最大的大人物兴许就是村里的车把式和酿酒师了,作为下贱的佃农,他们连贵族的老爷的脸都没资格见。
每年,特别是水灾、旱灾的时候,在城市里有门路的总管,工头就亲身或者派人到他们家乡或者灾荒区域,用他们多年熟练了的、可以将一根高粱讲成金条的嘴巴,去游说那些无力“饲养”可又不忍让他们的儿女饿死的同乡:
“还用说?住的是城里的砖瓦屋,吃的是河里抓的鱼和小麦面包。一个月休息两天,我们带着到城里上去玩耍。哈,几十层楼高的大教堂……老乡!人活一辈子,你也得去见识一下啊!做满三年,以后赚的钱就归你啦!我们是同乡,有交情。交给我带去,有什么三差两错,我还能回家乡吗?”
这样说着,咬着草根树皮的孩子可不必说,就是她们的父母,也会怨恨自己没有跟去享福的福分了。
于是,在预备好了的卖身契上画上一个十字,一个孩子一般是第纳尔银二十枚,人钱两清,给了钱,这个孩子以后就是你的所有物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便你怎么安排。
反正这种事情在中世纪也不罕见:农奴毕竟是领主的财产,年景不好的时候,终归会给一口吃的。
至于自由民,就只能卖儿鬻女了。
切惠清楚地记着,那是一个无风却很冷的夜晚,她的父母把孩子们集中起来,抽了个签,抽中了年仅十六岁的他。
当时,他还怀着即将前往曼恩城工作,见见“大世面”的兴奋。
第二天早上,他就被推进了城里老爷的篷车里,并为家里换到了足够交租子,但不够活命的钱。
她还记得当时篷车里堆着很多东西:石料,书籍,乡下收来的珠宝,以及无数神情麻木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整辆车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小的约莫有十四岁,大的有十八岁,但都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
这个年龄有个特点:好控制,干起活来效率也不会太低。
那位城里老爷换来的是一大堆廉价奴工。
再之后,他便在行会里认识了梅尔,一个地位略高些的学徒。
梅尔负责给他们这些孩子们“培训”
一同从乡下被带过来的孩子们很快便被那位大人派上了用场,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好几个孩子被带出去,或是在海港当纤夫力工,或是给领主修筑城堡,给石匠们打下手。
自由市再自由也局限在封建社会内部,城市方兴未艾的工商业对廉价劳动力的需求极高,而市民由于领主与社会的限制,不存在大量掳掠农奴的可能,于是,像他们这样的“临时工”,“劳务派遣”奴工与因此而富裕起来的新时代人口贩子,管带,工头便应运而生。
他们有的能活着回来,有的不能,而即便是活着回来的那些,也很快便变得疯疯癫癫、虚弱无比,切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但他却没有逃跑。
因为梅尔每天都在提醒他:千万不要跑,会比死更可怕。
梅尔的话很快应验了:
有一个小姑娘,什么名字记不起了,她熬不住这种生活,用了许多工夫,在给领主筑城堡的时候,偷偷地托一个领主的廷臣写了一封给她父母的家信,邮费大概是那位同情她的廷臣捐助的。
一个月没有回信,她在焦灼,她在希望。
也许,她的父亲会到曼恩来接她回去,可是,回信捏在那位行会老爷的手里了。散工回来的时候,老爷和两个痞子站在门口,布满横肉的脸上燃起的是怒火,那人一把扭住她的头发,是踢,打,扯头发,不堪入耳的辱骂:
“死**!你倒是厉害,打断我的回乡路!”
“贱货,一天三餐把你吃撑了!”
“打死你,给大家做个榜样!”
“谁给你写的信,说!讲!”
血和惨叫使整个房间的人都怔住了,大家都在发抖,这好像真是一个榜样。打倦了之后,再在庭院里吊了一晚。这一晚,整屋子除了快要断气的呻吟一般的呼喊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屏息凝神,漫长而无尽头的黑夜里,千万奴隶正叹息着他们的命运。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孩提时代的切惠终归是迎来了他命中注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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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FairLadies捏的人放在上一章结尾了,等到今天晚一点审核通过应该就能看到了。
我感觉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