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切惠讲完之后很长时间,克里斯蒂娜和马克森都没有打破沉默。
但是马克森能感觉到,一种愤怒与悲哀的情绪正在房间内蔓延,令人不自觉的对他所经历的一切感到愤怒与
克里斯蒂娜开口了,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你的师傅叫什么”
“斯特恩,斯特恩.奥弗里”切惠有些怯懦地说道,“他不是什么领主,市长之类的大人物,但他是安茹公爵的宫廷匠师,在法王和奥尔良大公面前都吃得很开。”
克里斯蒂娜只是静静地点点头:“好,斯特恩.奥弗里,安茹公爵的宫廷匠师,我记住了。”
马克森只觉得气氛有些压抑过头了,她得说点什么让压抑的空气流动:“在那之后呢?阿**翁的使者来了之后?”
“他们不是来报喜或者封赐的。”切惠低声说道,“梅尔死了,他的典籍被审查的教士发现了。”
“那些教士仅凭上面的阿拉伯文和多神祷词就判定梅尔是异端。”
“所以,他们把梅尔烧死了。”克里斯蒂娜突然接话道。
“哪怕他拥有能让米兰大教堂比其它任何教堂更宏伟,更接近神灵的知识。”
她的语气平静,听起来像是一个与此事毫无干系的人对此不加任何感情的评价。
“我在那位恩人,我的同乡的帮助下从监牢里逃了出来,这是我唯一能带走的书了。我...当时慌忙之下逃上了一艘从阿夫郎什前往爱尔兰的商船。”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他低声说道。
“所以,那些教士们,还有那些所谓的工匠们---他们永远不知道为何万神殿如此宏伟,大剧场为何能够流传百世。”克里斯蒂娜的语气极其轻蔑,“他既不知道自己蔑视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错了!简直是野蛮!”
切惠微微张大了眼睛,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会用野蛮四个字来评价教会和行会。
但他却不敢附和克里斯蒂娜的话,只是微微垂着头继续说道:“后来,我慢慢学会了爱尔兰语,在爱尔兰到处流浪讨生活,我想过回家看看,但一想到这会给他们带来灾祸,便只能到处浑浑噩噩,靠抄写拉丁文书为生。直到最近,柏德文大人到处募集工匠,我才从东边的小镇子收拾行囊赶了过来。”
...
过了一会,克里斯蒂娜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你知道吗?贵族们总是这样。”
“法王总是宣称自己是法兰克王国与加洛林王朝的正统继任者,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总是宣称自己是继罗马之大统的神授帝王...至于东罗马,他们宣称自己是君士坦丁大帝与古希腊的后继者。”
“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特点:他们宣称自己是罗马,法兰克这些彪炳史册的大帝国,大王朝的继承者,但却对它们的文明与优秀之处视若无睹。”
“法兰克的继承者最排斥教会学校和经院哲学,罗马的继承者最排斥罗马的律法主义和共和主义,君士坦丁的继承者...最喜欢阉人和挖目。”
“倘若那些伟大之人的继承者都是这般,那他们也就不会成为荣耀与文明的代名词了。”
克里斯蒂娜突然有些感慨。
任何辉煌的文明永远不是因其本身伟大而伟大,而是因其文明而伟大。
人最缺什么,最喜欢宣称自己有什么。
克里斯蒂娜转头看着切惠,“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切惠·诺森,你现在正站在一片全新的土地上,爱尔兰支持任何能够强大它自身的东西。往后你可以继续自己研究和学习,每个月,你都可以在柏德文男爵那里支领一份薪金,而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切惠完全没想到克里斯蒂娜竟然会如此坦率甚至热情地宣布对自己的支持,他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愕中,这时候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要求?”
“将你的研究和典籍中的知识整理出来。”克里斯蒂娜一边说一边看向桌上的书籍“这本书里面大多是一些结论性与经验主义的产物,而你和梅尔做的工作更像是把那些知识与经验组织化,逻辑化。我希望你把它...”
克里斯蒂娜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似乎是仔细斟酌着词汇,直到几秒钟后,她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整理成一种...能够很简单的让人理解的东西,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通识教材。”
“这些……真的有这么重要么?”切惠终于意识到克里斯蒂娜不是在骗自己,但在巨大的惊喜之余他却只感到困惑和不可思议,“您难道需要很多建筑师?”
克里斯蒂娜微微一笑:“建筑师?不,我想要的更多。”
“建筑师只会是开始,相信我,这些知识将会成为每个人的常识。”
说完,她站起身来,并郑重其事地将那本大书推回给切惠:“收好,保护好,而且如果今后有时间有机会,最好是抄录一份副本,知识比书本本身更为宝贵,它最初部分的字迹都已经开始变模糊了。”
切惠有些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是……陛下,我一定牢记您的命令。”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教材的事,我们回头再细聊。”
克里斯蒂娜与马克森离开了小木屋,留下切惠一个人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厚重大书。
膝盖处大片的红斑此刻开始隐隐作痛,那是数年来自己早已把下跪当成一种习惯的结果。
曾经他以为,如同自己这样的人,膝盖早已在大地上生根发芽,自己早已习惯东躲西藏的生活,人的精神与肉体天生就要为神权与王权卑躬屈膝。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人,也是会痛的。最不值钱的自由与尊严,也是最难得的。
直到今天,在一位才十九岁的少女面前,他才敞开心扉,把自己这近半辈子的喜怒哀乐完完本本的吐露出来。
闭上眼睛,他从未感到如此的念头通达,心胸舒畅。
有时,精神胜过物质,人的主观能动性终归是无法忽视的改造物质世界的强大力量。
抱他着那本承载了三代主人遗志和他们多年青春的大书,突然失声痛哭。
在离开采石场的木屋之后,克里斯蒂娜的脸色便再度变得有些阴沉和悲哀。
马克森立刻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无形的愤怒与悲哀,他头一偏,将目光投向身旁凝望着天空的克里斯蒂娜:“陛下,您……很生气?”
克里斯蒂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感到很无力?”
“您是说……切惠的那个导师?”
“不,不止。”
“这样的苦难还在全欧洲如同瘟疫大地蔓延,而我们除了接受它,什么都做不了。”
她摊开手,有些悲哀的说。
有一种切实的,感同身受的遗憾,悲哀,愤怒在她心中交织。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人,隔着网络屏幕很难真正带入历史人物,由于往往只能从历史书与书画的只言片语中窥得历史那一角微乎其微的真相。
过去,他有这样一种感觉:很难想象这样的苦难会切切实实的发生在自己生活的这片大地,发生在人类这种高级动物身上。
现在,事实证明了:对同胞惨痛境地怀有的怜悯与同情是一种天生的情绪,在曾经同为底层的克里斯蒂娜身上,这一点更明显不过了。
片刻之后,马克森才开口问道:“我们可以国王发出一封抗议文书,以您爱尔兰至高王与...呃...法王名义上的未婚妻的身份,他肯定多多少少会有所反应。”
说到未婚妻这个词时,他斟酌再三才开口。
“不,我不喜欢抗议,那一点没用,不是吗?”克里斯蒂娜用力一挥手,“而且...就算给他发抗议文书,又能改变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怎么挽救?再说了,我能用抗议文书救一个,难道剩下的一千多万法国人我能都用抗议文书救吗?”
话说完,她将目光投向马克森,似乎是在寻求他的认同。
迎着克里斯蒂娜自信的目光,马克森清澈的蓝色眼眸隐隐有一丝波澜。
看着面前自信,愤怒,自卑交织在一起的银发少女,他突然一笑。
将头扭向一旁,他用只有一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喃喃道
“真的不是因为你讨厌和他结婚吗...?”
一阵风吹过,克里斯蒂娜还以为自己没听清。
掏了掏耳朵,她大声喊道。
“你说啥?”
马克森扭过头,大声说道。
“没什么...一个贵族放不下面子救人而已!”
克里斯蒂娜的脸猛的红了。
“我现在就写信给腓力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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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末和下周双更,看能不能提高追读数据,希望下下周能申请个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