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穷人与富人的民族认同

作者:里勃特 更新时间:2023/6/19 3:30:15 字数:2102

一座座营帐按照规划整齐地排列着,并且在营地中还挖掘出了用于掩埋各类废物与秽物的坑洞;工匠正在加工木料,将它们钉在一起,做成最原始简陋的栅栏,警示周围路过的游人--避免有些倒霉鬼晚上一脚踩空,同时防御野兽。

看上去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但在走进营区,仔细又看了几圈之后,克里斯蒂娜却忍不住皱起眉来。

她看到了那些工匠与力工脸上懒散的神情,以及他们那各种各样压根称不上高明的偷懒技巧,那些用柳条编织成的篮子往往只装了一半的泥土,在尚未挖掘完毕的河道两岸,力工们两两三三的拿着铁铲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工匠们在身为工程师的石匠与柏德文的监督下倒还能准确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可那些力工简直就是在胡乱操作一番——克里斯蒂娜此前其实也想到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丝毫文化,既不识字也不识数,所以她提前命令石匠们将工序分割成了一个个微小的单元。

运送泥土的送泥土,负责挖掘的挖掘,就连给堤坝铺砖也被分配成了两三种岗位。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为城市发展,公共利益而开展的市政工程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就要时刻面对瘟疫爆发的危险吗?

克里斯蒂娜恼怒地想着,突然感到很困惑。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产生归属感?

自己组建了市民议会和请愿团,至少对于市民来说,城市真的是他们的城市,作为生活在首善之都的市民,他们享有的自由比其他地方的人多得多。

那为什么他们不明白,城市的明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正午的太阳是毒辣的,力工们汗流浃背。

为了节约体力,降温等,男性力工们普遍穿着简易短筒马裤,肩旁上搭着汗巾,有的会把衣服与布条缠绕在腰间,看起来中世纪劳苦的大众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但人与人之间,奴隶与奴隶之间有所不同:有些人,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贫富差距,因常见劳作而晒伤的皮肤,以及密布在双腿上的伤口与双手上的茧子。

有些人则穿着亚麻短衫,在胸前挂着木制的小十字架,看起来认真的工作着。

而这些人几乎是泾渭分明的:劳苦的民众往往深谙努力的“摸鱼”一道,看起来更富裕一些的人们则要更好一点。

克里斯蒂娜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因为对于新近涌入的市民而言,城市不是他们的,即便这些运河带来的水源接下来会给他们用,他们也不相信自己能一直住下去——迟早有一天,等新的土地被丈量完毕,自己攒够了钱,或者领主需要扩建新的行宫--自己就要回到乡下接着种地了。

但贫穷的新市民中也有努力的,富裕的老市民中也有摸鱼的。对于老市民而言,运河与他们的关系不大,自己为金币而工作而不是为所谓虚无缥缈的城市的未来而工作。

市民反对领主,并非为了城市美好未来,而不过是领主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罢了。

绝大多数人都是短视的--市民不允许城市的利益被损伤,也不愿为长远而虚无缥缈的大工程而贡献自己。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一般规律,每个人都坚信这一点。

尽管经历了贵族战争,尽管跟着大部队进了城,尽管已经成为了自由民,但对于这些在僵硬腐朽的时代生存至今的平民与农奴而言,他们早已适应了苦难,并习惯了在苦难的过程中保持麻木,因此他们既不会生出多少大难之后必有大福的念头,也不会有什么建设新家园的朝气和活力。

况且,这里也不是新家园--这里已经有主了,不是吗?

换句话说,农民被从土地上剥离了,他们被“解域化①”了,但却并未在城市扎根发芽,重新建立社会关系和地区认同,实现“再域化”。

她面对的不仅仅是建立普遍的民族国家意识的问题,更面对着让农民对城市产生认同的问题。

若要在一代人内快速的完成城市化,建立起工业体系,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自己没时间用几十上百年耗死几代人让进城农民自然而然的在城市扎根。

只有让无地农民被城市化,市民化,接受自己成为无产者这一事实,才能训练出一支纪律严明的,具有高度民族热忱的工人阶级队伍为王国卖命。

克里斯蒂娜意识到自己之前有些想当然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之前折腾好久才制定出来的一部分计划恐怕并不会轻易实现。

他立刻把柏德文和马克森叫了过来。

在一个看起来合乎要求,但细看之后却少了好几根支撑,而且整个都歪斜的堤坝前,指她着那些敷衍了事的地方:“你们怎么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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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解域化:出自宋怡明《被统治的艺术》,最初用于描述明代卫所兵在服役地娶妻生子建立宗族,它可以描述任何从个人到群体远距离迁徙,在当地重建社会关系,被当地人接纳,重建新的祖地认同的过程。

安利一下这本书,解析卫所制度很深刻,有个有意思的地方我记得很清楚:现在人无论多远都要寻亲,认老乡,互相通信报平安的风俗很大程度上是从明代开始产生的:因为当时卫所制度是要求某军户必须时刻保持有X人在军中服役,如果有人死了必须立马勾军替补。

明代的行政水平就算不差,官吏们也要借着这个名头敲诈勒索。因此本家必须和服兵役的子嗣保持相当密切的联系来证明自己已经完成了义务。

以及很多家族派出去服兵役的人如果没死,娶妻生子了的话,大部分都会进行义务转移,通过付给定息把本家的义务转移到卫所所在地的支脉,出于这个原因亲戚们保持通信就更有必要了。

还有很有意思的,卫所的勾军制度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明代契约文书和金融制度的规范发展(绝大多数家族都会设立基金通过利息和外人签订契约让他们代役,以及朱元璋实施的异地卫所制度,促进了钱庄的发展,后期腐败的卫所屯垦兵也为工商业提供了大量赋闲劳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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