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德文一下子没明白克里斯蒂娜的意思,还以为这是要责备他,于是立刻低下头:“抱歉,陛下,我现在就去把负责这个区域的石匠叫来”
“不,这不是监督的问题——你不可能盯着他们把每一块砖头都摆放的一丝不苟,”克里斯蒂娜打断了她,“这是态度的问题。”
“陛下,您不能对农民和城市里的平民们要求太高”马克森想了想,解释道,“他们大多都没什么见识,除了做些小生意,干些简单的力工,他们根本掌握不了别的、更复杂的工作。其中绝大部分的人--这辈子就连运河是什么都没听说过,在我以前长大的那个村子,有些人甚至一辈子连铁器都没见过。”
克里斯蒂娜摇了摇头:“这真的...很复杂么?”
柏德文微微点头:“在法国,只有给大公爵们修建行宫才会这么严格。”
“不,这一点都不复杂,我已经把他们要做的每一步都拆分到了最基础的程度,每个人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挖土,砌墙,搅拌水泥或者搬运泥沙。”克里斯蒂娜看着马克森和柏德文,“你们认为平民们蠢到了连这都掌握不了么?”
柏德文和马克森面面相觑,他们看得出来克里斯蒂娜现在很不满意,但却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在什么地方。而至于克里斯蒂娜的问题——这在二人,尤其是在柏德文看来简直是理所应当。
平民和农奴当然是愚笨的。
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而且两人都不是什么激进的启蒙派或者平等主义者。自然不可能想象一个每个人都能接受教育,发挥自己才干的时代。
事实上柏德文与克里斯蒂娜的父亲在贵族中已经是相当激进的异类的——在还拥有领地的时候,柏德文取消了他治下的所有骑士和采邑贵族的特赦权,禁止他们随意打杀平民,老托蒙德在位时甚至建立了一套奖惩机制,给了农奴上升渠道,至于王国的主教克洛德:他从不放弃在不列颠教区扩大教会学校的努力。
这些零零散散的制度每一项都可以说是挑战常规,但整体思想上的禁锢仍然让她们没办法彻底突破一个思维定势:平民和农奴虽与贵族同为人,但他们不可避免的在生理上有天然的劣势。
尽管在基督教文化的影响下,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至少在明面上是所有教士和信神者的共识,但潜意识的东西不是嘴上否定就可以否定得了的。
克里斯蒂娜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她把军事总管,财政总管叫过来并不是为了训斥他们或者给他们搞什么启蒙主义,或者哲学教育。
这毕竟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在眼下,她只需要这些人能尽快完成他下达的工作要求即可。
“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市民,监工,兵士,全部人”克里斯蒂娜吩咐道,“趁着天亮。”
正在工作的和正在休息的人很快便都被召集起来,就连正在跟艾瑞娜讲自己传奇一生,忽悠的小姑娘一愣一愣的切惠也赶了过来。
每个人都不知道这位新晋的至高王要干什么,甚至就连柏德文和瑞贝卡也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
而那些平民和力工,他们只是懒懒散散而又麻木的聚在一起,老市民聚了一堆,新市民聚了一堆,再旁边站着负责维持秩序的兵士。
很多人都认为是领主又有了新的,不切实际的命令来折腾他们,尽管克里斯蒂娜最近一段时间的政策给了他们自由,也让城市更加繁荣,但在这个原始积累的阶段,只有少部分人能享受到发展的红利,再叠加上连年的战争,很难有人感受到生活有所改观。
而且,一想到可能是比那些复杂的砌墙,搅水泥更加复杂的命令,于是一些人愁眉苦脸起来,他们还以为工作完成之后就能睡觉。
克里斯蒂娜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俯视着下面将近一百多号人。
她清了清喉咙,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高声说道:“公民们!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关系到你们,和城市的未来!”
克里斯蒂娜站在石头上,看着下面那一张张茫然与畏缩的面孔,深深吸了一口气。
民众并不愚昧,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无知。
愚昧是主观判断,相对愚昧而言,无知是一种相对客观的存在。
中世纪欧洲平民普遍是无知的,落后的社会经济决定了他们几乎没有系统化学习知识,尤其是人文,数理知识的条件,艰苦的生活也让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除了生存,繁衍之外的事务,长久在这种情况下生存,他们才会有了“愚昧”的假象。但实际上,他们是会思考的,只是沉重的生活让他们没有机会思考除了生存之外的事情。
所以不能和他们讲那些假大空的东西,不能跟他们谈理想,谈未来,谈民族与国家,城市与农村,一旦说这些,他们就会立刻把这些的概念划归到领主画的大饼里去,并和自己划清界限。
这就是普遍民主来临之前的时代,人们最好的生活技巧。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们说一些与他们生活有关的东西。
“公民们!”克里斯蒂娜高声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是谁——因此你们也应该知道,我,就是你们雇主,也是你们应当无条件遵从的权威-全爱尔兰毋庸置疑的统治者,因此,我颁布的律令,你们必须遵守!
“我们现在正在建设一条运河,它将会为城市带来新生,所以,我要在这里宣布几件事:
“第一,我知道你们许多人急于敷衍了事,回乡割麦,或者去乡下做些什么小买卖,这些我都理解:如果你们家里有地的,因为工作延误了收割,可以用地契证明换取免税,家里有店的,因为工程延误开店的,可以免除工期内的人头税和地税。”
下面的人群略有些骚动,但骚动并不明显,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才报名参加领主的工程的,而贵族们的工程--一般是最麻烦的,在中世纪平民眼中,如果想要安稳过日子,就最好不要跟这些有权的人搭上边。
宁可赚不到钱,也不愿和有权人沾上边。这是欧洲人,也是全世界贫民的“中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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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人他不上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