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留在都柏林的克洛德主教团,终于回到了他忠诚的托蒙德。
这对于克里斯蒂娜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至少这意味着更多的人手,更多识字的知识分子,意味着她可以扩大官僚机构,意味着她可以考虑正式开办教会学校,也意味着她能让这个国家步入正轨了。
虽然加上这批教会知识分子,再算上石匠行会的工匠们,整个托蒙德能说会写,具备阅读书籍,填写文书的知识分子也不过堪堪两三百余人,但这已经算是相当大的进步了。
克洛德领着留在都柏林的几名骑士和十几个兵士完成了传教,组建基本的城市官僚体系与净化异端的任务,这位颇得人心的老主教得到了市民的热烈欢迎,他和他那些士兵的到来弥补了托蒙德目前的几大问题:缺乏识字人员与经验丰富的老兵。
虽然到现在也没有传来维京人入侵的消息,但维京人统一北爱尔兰的事情还是传到了民众的耳朵里--每个人都人心惶惶,多年前这些海上强盗们在沿海大肆劫掠的悲惨故事口口相传,仍然在他们的脑中回荡。
每个人,乃至每个城市,每处庄园都希望得到来自首都的援军,为了安抚新近征服的地区,女王不得不下令从首都抽调一批民兵前往边境两市:奥里尔伯爵领和布雷夫讷伯爵领,以弹压可能存在的叛乱与投降,同时又免除了第一个月的赋税,将其用于地方组织团练保卫乡里。
汉弗莱爵士说得对:对于统治者而言,民众安不安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认为他们安全,认为他们被关注了。
因此,在没有动用首都与皇家采邑的兵士与骑兵的前提下,王国选择了抽调民兵来安抚他们--当然,他们装备必须足够精良,必须让外省认为他们得到了保护,可实际上,几十个重步兵和骑着马的轻骑兵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而对于克洛德大主教,他更加震惊于城市如今的规模与整洁程度。
竟然已经扩大到了如此大的范围?运河都已经建起来了?
这位年老的主教几乎是发着愣走进城市中的,并怔怔地看着周围那些已经建好了的、又坚固又美观的木板房与少数的砖石房屋。他还看到了那些在空地上忙碌的市民与力工,后者正忙着将经过基本晾晒和烟熏处理的木材制成木板,并进一步将这些木板加工成各种器具和盖房子的材料,他头一次见到这种劳动场面:往常需要监工监督或者用鞭子抽打才会干活的劳工们几人一组地分工合作,在其中一人的指挥协调下就好像一个人的手脚般配合默契,如果说平常让这些人一起去做一件事他们只会互相掩护着偷懒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截然相反。
而本应该提着鞭子站在旁边的监工呢?
克洛德找了一圈,才发现监工——其实就是能多写几个字的兵士或者书记官而已——就站在空地边缘,但他们只是走来走去地检查各处完工情况而已,手中拿着的也不是鞭子,而是用来记事的木板。
“是不是感觉很神奇?”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将主教从愣神中惊醒过来,“只需要一些简单的措施就可以让他们变得如此勤快,甚至就连农民都开始主动学习应该怎么做他们不擅长的工作了。”
“措施?”克洛德主教讶异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什么措施?”
“我设计了一套劳动激励制度...”
克洛德不等克里斯蒂娜说完便微微一笑:“你总能给我惊喜:我猜猜,你用的什么办法?告诉他们可以在将来可以蒙主召唤?还是用更多的金钱满足他们?”
“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克里斯蒂娜眼睛微弯地笑了起来,“是给他们发钱啦。”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心中却在感慨:用奖励的方式来刺激工作效率,这种浅显简单的方法谁都曾经试过,但通常都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才管用而已,那些工人很快便会找到各种既能够偷懒又能够骗到报酬的方法来继续懒惰下去,但通过在这个方法中加入直接的竞争、精确的计算、严格的执行以及“团队”之后,一切就都变得截然不同起来,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这着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认识到,人并非生而懒惰。
这时柏德文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克里斯蒂娜与克洛德立刻迎了上去,她摆手打断了对方行礼的动作,柏德文见状,先是对克里斯蒂娜点头,算是行了礼。
克里斯蒂娜随后看向克洛德“辛苦你了,做的不错,一个人都不少——让士兵和教士们都先休息一会,午饭之后,大家都先回到工作岗位吧,正好给他们看看他们新的房子和工作地点。”
向王国各地派遣大量执达官造成托蒙德市行政人员的高度缺乏,尤其是克洛德的主教团,堪称是王国的中流砥柱,若非农民回流农村,恐怕托蒙德等不到第一批行政人员培养出来,就要因为市政水平过差而爆发疫病或者暴乱了。
要知道,在中世纪,由于世俗的权力中心从罗马时代的城市移向乡下的城堡庄园,城市往往落于教会之手,导致教会承担起了基层治理职能,没有教会,就无法有效的行政和管理。
统治者从罗马贵族,市民元老们变成了日耳曼,伦巴第军事贵族,他们更偏向于军事教育而非律法,数理,文书教育,这导致了统治阶级文化水平一落千丈,并进一步导致把持着教育主体-教会学校的天主教会则成为了欧洲大地的实际管理者。
以巴黎为例,整个巴黎市就是从巴黎市中心西岱岛上的法兰西天主大座堂-巴黎圣母院为中心向外延伸出来的,整座城市从一开始就是围绕教堂发展起来的。
中世纪中早期与人们想象的不同,当时绝大部分城市是作为教会根据地而存在。至于市民则要等到十世纪以后法兰克继业者战争结束,和平在欧洲大地实现,经济开始复苏,市民的力量才逐渐强大起来,在此之前,市民的力量仅仅在低地,北德与意大利的一些传统工贸城市占据优势。
而在欧洲的一些地区,诸如里昂①,主教们甚至更进一步,通过在事实上控制整个里昂与整个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边境的城市与采邑,对整个阿尔卑斯山西部地区施加影响,迫使罗马教会与法兰西王国都不得不承认其权威,授予其高卢主教的称谓。
因此,教会在当时,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帮手:他们出身贫寒,虽非农奴,但多半也不是贵族,而又极富文化,能够培养成行政人员。大部分人少时就进入修道院,长期以来在教会学校接受教育,又无欲无求,不贪图太多权力,但同时,也要警惕神权过度介入世俗。
想到这里,克里斯蒂娜看向柏德文:“他们可能第一次来,不太适应,你带人领着他们熟悉熟悉路吧。”
柏德文点头应下,克洛德则有些疑惑:“新工作?什么新工作?”
克里斯蒂娜看着对方,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绝对会让你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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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078年,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在普瓦图会议发生争执后,在1079年,为了限制梅斯大主教(即中法兰西教区主教,或称勃艮第大主教,主教区设在讷维尔)颁布了教皇敕令,授予了时任里昂大主教的普里马斯·加利亚杜姆高卢总主教的称号,Galliarum后成为法兰西总主教与法兰西宫廷祭司。
他算是本小说难得的历史人物之一?
其实这个时间段我还有一位很想写进去的英国教士,是个非常有名的经院哲学家,中世纪的系统化神学体系自他伊始,康德还在他的《纯粹理性批判》里谈过。
他被称作中世纪第一位经院哲学家,在这会担任圣坎特伯雷大主教,大家猜猜他是谁?
无奖竞猜_(:з」∠)_
1095年,由于梅斯教区的反对,教皇乌尔班二世再次在克莱蒙顿会议上确认了里昂全法兰西总主教区的地位,使其成为惯例,一直延续至今,里昂大主教一直是法兰西总主教。
实际上,在教皇国与法兰西的官方文书中,会直接称呼里昂主教为里昂城的统治者。
这个资料出自《法兰西教区史》第七卷,我主要想说明一点,教会实际上在整个中世纪,一直到近代文官制度建立,长期控制着城市与领地行政,在欧洲社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