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栗棕色的松鼠从树上轻轻跃下,落在布满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一朵朵乌黑色的水花。
这可爱的小动物伸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在灰绿色的营帐间翻滚着寻找落下的榛子。
蹦跶了半天,它终于翻找到了一页写满安瑟尔拉丁文的帛纸。
伸出可爱的小爪子,轻轻翻开帛纸,一个黑色中夹杂的淡棕色的圆球顿时显现在眼前。
这松鼠得意的笑了:果然,这里有榛子。带着收获的喜悦仔细将那圆球收好,正要带着它回到巢穴。
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而这可爱的小东西眼前的树林收束成了一条直线,笔直地指向大地。帐篷则立于太阳和泥土铸就的地基上,漂浮在虚无的基底之上。
世界,松鼠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
“咕!”带着惊恐的声音,反应过来松鼠惊慌失措逃命,在跑路之余,却还不忘带上它心心念念的榛子。
“噗。”
帛纸被压入地面,发出空气爆鸣的声音。
一只穿着钢靴的大脚,方才碾过这松鼠前一刻待过地方。
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松鼠得意的叫了几声,旋即带着它那宝贵的榛子逃向远方。
钢靴挪开,一只布满茧子,虽消瘦但却显得孔武有力的手轻轻拾起这张被浸透了泥浆的帛纸。
在都柏林休整一天后,克里斯蒂娜的皇家军团再次马不停蹄的踏上了前往奥里尔的旅程。
兰斯皱了皱眉头,挥手示意后方的军官停下脚步,然后伸出左手,在黄昏残阳的照耀下将纸张舒展,艰难的透过污渍辨认着这用百年前古典字体写成的拉丁语。
显然,作为一个小班授课而没有接受过系统文学教育的骑士,兰斯并不能认出这上面写的什么。
放下纸张,思索片刻,兰斯将头扭向后方:“陛下,这里有情况。”
不远处,内裹锁子甲,外披长长的,裙摆直至膝盖处的鳞甲长裙的克里斯蒂娜闻言,扭头向声音的方位看去。
她微微颔首,有些厌恶的扫视了一眼地上的积水泥潭,艰难的在这泥地中寻找下脚的地方。
爱尔兰的天气就是这么烂,一下雨就全变成湿地沼泽了,倒真不是她娇贵,而是处于卫生和一个现代人的感受.....
想象一下,自己的双脚被恶心的烂泥和脏水包裹,中世纪的钢靴不仅透气新差,还不合脚。但凡这么一踩,感官上恶心倒还是其次,这种不知道多少人踩过,排过秽物的烂泥地若是与双脚来个亲密接触,再划破个口子,截肢都算她运气好了。
尽管她确信,自己的身体恐怕是中世纪最好的那一批,可以随便嗯造,对于受伤之类的只要强度不是一次就会死,那无论遭到怎样的伤害都能恢复过来。但她还是不敢在这个医药缺乏的中世纪赌。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心理原因。
而克里斯蒂娜眼中的厌恶和无所适从,心思敏捷而又年轻的兰斯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而他也很清楚怎么做。
他伸出了手。
克里斯蒂娜有些意外的接过兰斯伸出的双手,这英俊的年轻人那温热的触感顺着她的手心传来,她顿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好像还没和别的男人牵过手。
突如其来记忆开始攻击她,带着突然响起的会议,在兰斯的辅助下,克里斯蒂娜一步越过泥潭,来到了兰斯身边。
“陛下,您请看这张纸,”兰斯并未注意到克里斯蒂娜两颊突然泛起红晕,而是一脸严肃的说到,“我看不懂这张纸上面的字,实在是...有点...太密了。”
说罢,他仔细的将纸上的泥浆拭去,捏住纸张的中心,将干净的一角留给克里斯蒂娜。
接过这张纸,克里斯蒂娜大概的扫了一眼,此刻的她,脑海中仍然不断的回响着之前的声音:
妈的,我第一次跟男人牵手居然是在这种条件下。
耳根泛红,她此刻实在是无心去仔细观察这张帛纸,大概扫了一眼后,她就明白为什么兰斯看不懂了。
搁西欧那帮贵族群里,兰斯只能说是半个文盲,不认识这种来自西罗马的古典写法也正常,这张纸上面写的是罗马末期才出现的安瑟尔体。
安瑟尔体和文言文一样,没有句读而依赖阅读者的组词能力来组成句子,且语法纷繁复杂,一句话需要用大量的修饰词才能准确表达。
奢华的罗马贵族们一向如此,不是吗?全天下贵族都喜欢这种能在无形中彰显自己身份的徒劳无用之物。
即便安瑟尔体的本意是为了方便书写,但后来它反倒变成了更加难以书写的字体。
就连日耳曼蛮子也不例外,至于为什么加洛林文艺复兴反而用更易读的教会拉丁文代替了安瑟尔体和墨洛温体,则纯粹是因为蛮子们看不懂罗马人的彩虹屁话。
至到今天,安瑟尔体也仍然在一些远离欧洲大陆的凯尔特国家使用着。
文明大衰退之后,以基督教为代表的欧洲大陆文明的势力范围急剧收缩,文明间交流减弱,长期分离之下,自然而然这些人也就在罗马安瑟尔体之上发展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拉丁拼写体系。
她随手一递,将其还给兰斯,却突然一怔,这才意识到兰斯方才的小动作:
“你不认识是正常的,”意识到兰斯的细心之后,克里斯蒂娜的声音也不由得变得温柔起来,。“这上面写的是以前罗马时代的安瑟尔体,不是我教给你的教会拉丁语,这种古老的拉丁文需要读者手动分辨标点。”
兰斯点点头,认真的聆听着克里斯蒂娜的指点而没有注意到对方异常的神情:“陛下,那这张纸上面写的是什么?”
果然,这家伙只在意这张纸上的内容。
“这张纸上...”克里斯蒂娜皱起眉头,这才开始努力的辨认起来这些如一团乱麻的字体,看来这帮维京人甚至连羽毛笔都没使明白。
“写的应该是一封信?语法粗陋混乱,应该是某个初学者写的。”
“它的大概意思好像是一个叫做‘里斯本’的人写给家里人的信,奇怪,这个人的逻辑怎么这么奇葩呀,他说他现在在奥里尔,又说他在一个和他同名的队伍里,一个和他同名地方,不对,应该是队伍以他的名字命名。然后后面的词应该是......用拉丁文拼写出来的土话,他说这是很重要的讲话。”
克里斯蒂娜指着这上面的词,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angrep de Eme”
“你认识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陛下。”
一旁的军官举起了手。
“说。”
这是从都柏林出发,前往奥里尔以来,他第一次和克里斯蒂娜搭上话,带着激动和荣幸的心情,军官解释道。
“陛下,我得先指出您的一个错误,里斯本...好像是北爱尔兰的一个地方。”
“那不是葡萄牙的首都吗?”克里斯蒂娜下意识的问道。
突然,她意识到了不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迎着兰斯和军官一脸迷糊的神情,她急忙解释道:“当我没说过,我刚刚听错了。”
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种惶恐,害怕被当做魔鬼附身亦或者是...接受了某种禁忌的仪式。
兰斯认真的关心道:
“陛下,您应该让大主教给您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