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诺奇蒂特兰的金字塔在血色残阳中颤动,高台之下,古铜色身影在浓雾中形成无形的峙栏。
富有者身披人皮大衣,贫穷者披麻戴叶,唯一相同的事物在于,他们正随着祭司狂热的高吼,像狂风中的树干一般摇摆着。
巨石滚动的轰鸣声震得祭坛上的翡翠铃铛叮当作响。祭司长查尔科阿特尔举起缠着人筋的黄金权杖,被剥皮的战俘尸体正顺着金字塔台阶滚落,在第三百级石阶处与昨日献祭的颅骨堆撞出清脆的响声,然后滚入丛林,好像被无形的大手劫走,消失不见。
"库库尔坎的鳞片(图尔卡帕人的末日崇拜)已经覆盖天空!这是末日的征兆!"查尔科阿特尔的声音像是用燧石刮擦铜器。他剖开最后一个战俘的胸腔时,特意将黑曜石匕首多转了三圈——这是为了让濒死者的怨气凝结成守护神灵。
“咕咕咕!”
当那颗发紫的心脏被抛向东方,人群中爆发的欢呼恰如其分地惊飞了金字塔顶的鹦鹉。
伊兹米特被铁链束缚在玄武岩祭台上,月光透过金字塔顶端的开口倾泻而下,将她苍白的肌肤染成珍珠般的色泽。她的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出红痕,却依然保持着托尔特克圣女特有的优雅姿态。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发梢轻轻扫过祭台上干涸的血迹。
即便是死,也要死的优雅,哪怕身为战败部落的圣女,也同样要确保自己不能因区区剖心挖肺而失禁或是休克。
她的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像是被阳光穿透的蜂蜜,此刻却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平静。月光在她胸前的绿松石项链上跳跃,每一颗宝石都刻着古老的图腾,那是历代圣女传承的印记。
祭坛下的火把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寒冷——夜风穿过金字塔的缝隙,掀起她单薄的白色祭袍,露出纤细的脚踝上缠绕的银铃。
当大祭司举起黑曜石匕首时,伊兹米特闭上了眼睛。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翘的鼻尖,再到微微上扬的下巴,每一处线条都像是羽蛇神亲手雕琢。
她的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绿松石项链随之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好像是在为死亡做准备。
死亡是什么样呢?
伊兹米特呢喃道。
托克尔特部落的圣女要经历层层严苛,只有年满12岁尚未嫁人,外貌优等,家境优越的年轻女孩才能成为圣女。
然后,他们则要经过层层严苛的考验。
伊兹米特记得,那是第16个冬天,最寒冷的夜晚,她们要在湖水中浸泡整整一个日出,直到第一缕阳光穿透雾气。这是筛选的第一步:只有能承受极寒的人,才有资格继续接受训练。
当太阳终于升起时,二十名候选人只剩下十五人。当时,伊兹米特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但她依然保持着完美的站姿,哪怕洁白无暇的双腿被泡的发胀。
接下来是记忆力的考验,她们要在一天之内背诵整部《羽蛇神谕》....而到了夜晚,甚至要在布满荆棘的祭坛上打坐,直到月亮升至中天。即便事隔已久,伊兹米特能感觉到荆棘刺破皮肤,鲜血顺着小腿流下的感觉。
那是参加选拔的三个月后,二十名候选人只剩下三人。最后的考验是在满月之夜独自穿越鳄鱼沼泽,带回一朵只在午夜绽放的月光花。伊兹米特记得那晚的月光格外明亮,照得沼泽如同白昼。
当她终于找到那朵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花朵时,一条鳄鱼已经悄无声息地游到了她的身后,但她没有惊慌,而是轻轻哼起了圣歌,当伊兹米特带着月光花回到神庙时,她的脚底已经血肉模糊,在剩余的三名候选人中,只有她活着回来了。
成为圣女,戴上了象征身份的绿松石项链只是第一步,她们在日常生活中还要进行种种严苛的练习,以便能使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处事不惊,仪态完美-----即便是在祭坛上。
她曾被绑着双脚倒吊在月湖中心一个晚上,周围洄游着数不清的鳄鱼,也曾被人送上象征死亡的绞刑架,在它面前坚持了数十分钟,直到祭司害怕地确认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亡。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心脏发出战鼓般的响声,血管激流澎湃,好像在为这一天的到来而欢欣鼓舞...
死亡,多么甜美的死亡,自己作为祭品的心脏将被送入特诺奇蒂兰的金字塔,脖颈以下的皮肤将被剥下变成族长的长袍,余下的身体将会成为敌对部落战士们的美食...美丽的头颅将成为永远的圣杯,在不堪大用之后被清理干净,重新变成盛酒的容器。
伊兹米特胡思乱想着,直到她意识到,这寂静是不是长的有些过分了?
祭坛上的黑曜石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芒,祭司查尔科阿特尔的手腕上缠着一条用处女头发编织的绳索。少女被绑在玄武岩祭台上,她的绿松石项链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埃克托尔藏在祭坛后的阴影中,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龙舌兰酒和血腥味。当祭司举起匕首的瞬间,他甩出藏在袖中的燧石匕首,精准地切断了绑住伊兹米特手腕的绳索。
"跑!"他拽起伊兹米特冲向密道,背后传来祭司愤怒的咆哮。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埃克托尔知道他们必须尽快摆脱追踪。这条直通鳄鱼沼泽的地下通道,每块石板都刻着历代祭司处决叛徒的记录。圣女赤足踏过某个新鲜刻痕时,埃克托尔认出那是自己兄长名字的尾缀。
羽蛇神的战士,畏惧的只有死亡---《查理九世》
追兵比月食降临得更快。在穿越毒箭蛙沼泽时,埃克托尔将尖刀埋进腐烂的树桩。当追猎队长的鹿皮鞋踩中机关时,腐烂的沼泽里霎时渗出殷殷血水,引得后人踟蹰不前,犹豫不决。但追兵的弓箭仍在埃克托尔后背犁出深可见骨的血沟——若不是圣女突然用绿松石触碰伤口,他早该在剧痛中昏厥。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第二个追兵的踪迹——那是个年轻的战士,正独自在丛林中搜寻。埃克托尔示意伊兹米特躲起来,自己则悄悄跟了上去。
“海岸...这里离库库鲁卡的部落不远了,据说那些玛雅人不会祭祀...”
他们穿过茂密的丛林,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松软。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埃克托尔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来到了海岸线。
“就在这儿长眠吧...”
他正准备出手解决那个追兵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了原地。
月光下,十几艘巨大的帆船停泊在海面上,船身上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沙滩上,一群穿着奇怪盔甲的人正在搬运木箱,他们手中的火把发出刺眼的光芒。
那个追兵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惊恐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礁石。埃克托尔趁机扑上去,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别出声,"埃克托尔低声说,"除非你想被那些怪物发现。"
两人屏住呼吸,看着那些白皮肤的生物在沙滩上来回走动。伊兹米特悄悄走到埃克托尔身边,她的绿松石项链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惊得埃克托尔就连伊兹米特偷偷跟着他这件事都没来得及问。
"这是预兆,"她轻声说,"库库尔坎的预言要应验了。"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绿底十字和蓝底金花组成的旗帜,正随风飘扬。
1086年7月26日,受雇于爱尔兰属美洲公司的红胡子‘埃里克’,一名海军军官,率领船队抵达了新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