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顾慎之如遭雷击，寒毛直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掌不断地相互摩挲，恐惧与紧张已然爬满他的脊背。
此刻的他就如那惊弓之鸟，即使是空开弓弦，亦会被吓得径直坠下。
世人皆知黑莲魔女曾为情所伤，堕入邪道，创立月影宗暂要杀尽天下负心男子。如果说有谁是她最恨之人，那必然是曾抛弃她的情郎。
倘若父亲当真有此风流韵事，那他岂会有半点机会生还？
可事以至此，退却无用，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话。
顾慎之说：“前辈就莫开玩笑了，在下承受不起，再者家父也不是那样的人。”
言辞恳切，态度恭谨，半跪垂首，若是他再客气些，只怕是要认姑奶奶了。
然而穆重华却丝毫不为所动，仍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当年他也说会陪我到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态度比你好多了。可结果呢？才见到你娘那个贱人，便被勾走了三魂六魄，敷衍的安慰都不屑开口。”
穆重华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抬起顾慎之垂下的头颅，仔细打量，眼神中哀伤凄苦难掩，但更多的却是愤懑与不甘。
纤纤玉手轻轻拂过，时不时还捏起他那凝脂般的肌肤，渗人的寒意从脸庞通到脚底，顾慎之已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白皙细腻，凝脂点漆，比那个贱人的皮肤还要好，怕是连我月影宗的弟子都要羡慕，又得剑眉俊秀，鼻梁高挺，飒爽英姿，跟那顾云老狗贼如出一辙。”
穆重华轻叹一声，她本不想多言的，可看到顾慎之的一刹，心中埋藏多年的思绪与情感翻涌而出，想止都止不住。
情爱既是缘，也是劫。
成者如顾云，修为水涨船高，一日复高一日；败者如她，心魔滋生，化神圆满徘徊多年，返虚如那镜中花、水中月，触手却遥不可及。
“本座不想杀你，可又怕你去祸害世间。爱时甜言蜜语，离时弃若敝履，随意玩弄少女们的感情，你说到底该不该杀？”
这番发自内心的话语，却听得顾慎之心惊肉跳，生死握于他人手中的滋味确是不好受。
短短几刻内，穆重华至少三次对他起了杀心，锋芒般的眼神是好像每时每刻在切割他的血肉，那双羊脂玉般的手掌随时会掐断他的咽喉。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更加痛苦，
“前辈尽管放心，在下绝不会做出喜新厌旧、绝情断爱的混帐事。”顾慎之小心翼翼地答道。
“真不敢？”
“千真万确！”
顾慎之急得就差没剖出心肝来自证清白，神情苦闷至极，暗自寻思黑莲魔女近千岁的修士，怎么跟闺中少女似的，蛮不讲理。
“很好，你今日所言本座记下了，只是希望你说能够到做到。”
穆重华神情归于严肃，缩回双手放于膝前，认真盯着对方藏住的双目。
“把丝巾摘了，让我这庸碌平凡之辈也见见万古难遇的重瞳眼。”穆重华随意地说道，仿佛是在谈论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与此同时，谪竹小院被无形的威压所笼罩，与外界相隔绝，风雨皆不得入。
“我不清楚前辈在说些什么，外面或许会有些风言风语，但相信以您的慧眼定能明辨是非。”
“顾云跟我讲的，没有重瞳眼和极品木灵根，你又怎能配得上灵凰，本座原想为你补好丹田，但现在看来却是低估了极品木灵根的自愈能力。”
汗滴沿着双颊滴落在地，顾慎之咳嗽两声，胸口起伏剧烈，父亲在他心中原本高大伟岸的形象逐渐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坑儿子呢？！
原以为敌明我暗，没想到底牌早就被亲爹透得干干净净。事到如今，再怎么瞒都没有意义，不如坦率些承认，还能谋得良好的印象。
至于剩下的，就交给宿命吧。
犹豫半刻，顾慎之伸手解开丝巾，暗紫的重曈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微光，神诡莫测，暗藏玄机。
其脱凡傲世的气场无疑是所谓的“仙道”。
瞬息间，天地骤变，时空凝滞，滔天威压爆发而出，令人不敢与之对视，只能弯腰俯首，低眉以待，臣服于这天下无极无上的瞳术。
哪怕穆重华已是化神圆满，也不免被这股威压所惊骇，伤佛被看穿了一切。
“只是从小异瞳罢了，并非是什么千载难逢的重瞳眼，家父之言不可全信。”顾慎之冷静地说道。
“ 凡间绝无此等物，唯有仙缘最难得。原先还想跟你讲讲道理，倒是本座多心了，你是个聪明人，就是别太聪明了。”
“晚辈谨记。”
长叹一声，穆重华默默起身，行至画有风雪落梅图的屏风后，从角落里不显眼的储物箱中取出一柄长剑，凝视许久。
星眸中泪光闪烁，旧物犹在眼前，只是星移斗转，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
“我是灵剑宗宗主首徒顾云，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
“重华，我⋯我喜欢你，能答应做我的道侣吗？”
……
“哪怕是死，我都不会让他们伤到你一根头发，我们一起活下去，好好活，不管别人怎么想。”
……
“重华，你我终究是有缘无分，以后便不要再见了，我怕师妹误会。”
……
往昔的言语犹在耳旁，回首望去却是字字诛心，痛苦不堪，穆重华明明已将前尘往事深埋心底，却仍不能从“情”的枷锁中解脱，眼中已泛着泪光。
回忆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伤人。
拭干泪水后，穆重华捧剑从屏风后走出，装做无事发生的样子。
“此剑名为［落梅］，地阶灵剑，长约三尺，宽一寸余六，由黯色影铁打造而成，名师所铸。当年你爹送我的定情信物，如今还你们顾家，我不稀罕。”
地阶灵剑，就算是灵剑宗长老也未必能有，在慕云州向来有价无市，那时顾云对她的感情由此可见一斑。
话虽如此，但当顾慎之接过灵剑时，她心中却闪过了一丝不舍，竟萌生出留下［落梅］的念头，可最终仍恋恋不舍地松开。
“你先走吧，月曦应该在院门口等你。”
穆重华转过身去，双手撑在桌上，颤抖着说道。
“睌辈先行告退，您多多保重。”
踏出门槛后，顾慎之久违地放松下来，就黑莲魔女的态度来看，比起取自己的性命，月影宗倒更想拉拢自己为其效力。
只是他也并非道心无瑕、淡泊宁静的圣人，终有些事终究还是放不下。
忽然，从远处传来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宗主跟你讲了些什么？”
月曦快步向他走来，黛眉微蹙，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肉眼可见的嫉妒。
黑纱裙裁剪的犹为合身，将她那曼妙婀娜的身材构勒地恰到好处，柔软饱满略带晃动的酥胸，纤细玲珑的腰肢，白皙修长的美腿，无不看得人赏心悦目，心情愉悦。
顾慎之摆了摆手，枯燥地叹道：“就是帮我修复了丹田，还顺便送把地阶灵剑给我作见面礼罢了，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