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天,我们继续四处奔走寻找过去亲近我的人,请他们确认过去的记忆。
然而,和一开始一样。他们的记忆都和我的记忆有所出入。虽然姓名长相都没有区别,但发生的事完全和我记得的大相径庭。
我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问题出在哪里却不得而知。虽然有在蹲厕所的时候有好好思考,结果抓破脑袋都想不出所以然,只好弃置不管。
在几乎把能想到的所有的人都询问一番后,第一阶段宣告结束,取得的成果很遗憾,是零。
差不多该进入到计划的下一个阶段了。
作出这个决定的我第二天一个人悄悄起了床,在昏暗的走廊中站在她房门前回想这些天的点点滴滴。她是一个很温柔又偶尔有些毒舌的女孩子,总是在为我加油鼓劲的时候不忘记挖苦一两句。但在我看来,毒舌不是缺点而是优点。她有时候非常消极有时候又开朗得不像话,在我面前,她经常笑。我知道她笑容的背后有很深很深的伤痛潜伏在角落,所以每每看见她笑的时候我也会跟着一起笑出来,希望她能因为我的笑而更开心一些。在她笑容里埋藏悲伤的家伙一定是很坏很坏的大坏蛋,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狠狠为她出一口恶气。
我没有叫醒她告诉她我的计划。这一次,我不希望有她陪伴在我的身边。
理由很简单,如果第二步的计划失败那势必将进入第三阶段。虽然我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威胁到‘那个人’的生命,但事有不遂,我还是不希望到时候她来为我弄脏双手。
她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有她在,我在这个世界上才不能算是孤身一人,也是因为她,我才能够振作为自己进行最后的搏斗。
她不喜欢诉诸暴力,所以如果非得动手不可,那就必须由我来。
接下来的路该轮到我自己来走了!
我把手从门把手挪开,
离开了家。
走过熟悉的街道,来到我过去的家门口。
摁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我”的母亲,她打开门静静站在门口。
“请让我和他谈一谈吧。”我开门见山道。
她没拒绝,斜过身为我让开一条路,应该是‘那个人’早就叮嘱好了吧。
我脱下鞋子,穿着袜子走进房屋,这里的地板被打扫得很干净,记忆里,母亲每天都会弯着腰打扫,我也经常帮忙。
这里曾是我的居所。
母亲曾是我的母亲。
然而现在这一切不再是了。
我的幸福已被夺走。
我以为我再次进入这间熟悉的房子时会怒不可遏。
没想到居然满心淡然。
短短几天,我是否有所成长了呢?
我轻轻微笑。
不是那么高尚而可贵的东西。
而是更浅显易懂的事。
来到这里,我很害怕,怕得双脚颤抖。但还是努力来到了这里。
这不是勇气,只是出于必须这样做的心情。
这些天四处碰壁,心里难过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同时却依然坚定不移地重复徒劳,原因很简单,尽管才认识她几天,但和她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让我感觉到幸福,这样的一个漂亮女孩儿成为我的同伴,简直跟做梦一样。
我必须要一往无前地打倒我的替身。然后,我想要为她出谋划策,为她找回存在感。她不应该成为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幽灵,她应该被幸福簇拥着长大。这样的心情成了我新的动力,这也是我想要回报她的东西。只有干脆利落解决掉我的问题,才可能成为她的助力。
我不再是为了夺回已经失去的东西,而是在为新的宝贵的事物而战,这才是真正的转变。
没有敲门,我直接打开房门进入房间。
‘那个人’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一边揉眼睛,还不忘向我打招呼:“哟,真早呢!”
“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好啊……对了,和你一起的那个女生呢?她怎么没来?”
“今天来这里是我的独断……为什么你能看见她?”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我不能看见她啊!?”他停下揉眼睛,嗤笑一声说。
我以为她除了我再没有其他人能看见。没想到替身居然也可以做到。
“让我猜猜看喔——你该不会被她骗了吧?”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该不会她告诉你说她也有替身吧,所以才说别人看不见她。这么说来,替身倒是挺和她相配的。”
“你给我说清楚一点,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她可是我独一无二的伙伴!容不得你一个假货诋毁!
“事先告诉你喔,我是之前就知道她这个人的,以前也见过几次。她就在隔壁班,既不怎么起眼又没什么朋友。之所以知道她还是因为她的家庭情况,她似乎有个酗酒的父亲,父母经常吵架,没事就对她打骂。除了给钱就没做过身为父母该做的事。没有人愿意和这种麻烦事扯上关系,拜此所赐,旁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她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透明人,即便走在走廊上别人也都当她不存在。上个月她的家人出了车祸,就剩下她一个人还在世上。这在整个年级也算得上有名,一查就可以查的到。”
“先前看你们俩混在一起,我还觉得奇怪。你们是哪来的交集啊。”
“我们是特别的。奇迹之所以为奇迹,就是因为可能性极为稀少啊!”他指着我说。
我咬着下嘴唇听他说完这番话,嘴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这不可能!一定又是你那操纵记忆的能力做的好事!”
她说过她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有许许多多的好朋友。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洋溢的笑容可不是虚假的!
他又笑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啊。操纵记忆什么的能力,自始自终就不存在哦!”
“那无论是父母还是其他人的记忆你该怎么解释?我都一一询问过了,他们和我的记忆对不上!”
“……你就没考虑过另一个可能吗?”
“什么?”
“那就是——其实你才是替身,而我才是真货。”
“……”
原来如此,想要认真交谈是行不通的吗?
他还在笑。那份本应该爽朗的笑容在我看来却是如此阴森恐怖。
我朝着他的脸狠狠掴了一拳。
他被我打翻在床上,鼻子里流出鼻血,左脸红肿起来。
其实一出手我就后悔了,第一次打人带来的愧疚阻止我抡出下一击。
“不管你做什么,哪怕杀了我也好。假货就是假货,什么也不会改变。”他还在笑,仍在坚持他的观点。
我脸上好像有火在烧,有愤怒也有恼怒。但打人的愧疚感让我头脑清明,我冷静思考他的话。
的确,如果换个位置思考就能讲得通了。
为什么她租的房子足以供一家人住,为什么她那晚会出现在大桥上,为什么唯独我的记忆出现了差错,为什么我的位置一瞬间就被他夺走,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才是货真价实的那个。
这完全可能是真的。
但……我该如何去承认呢?
其实我的存在只是一个差错,是老天爷开的一个小玩笑?承认自己是假货就代表承认自己拥有的记忆全都是虚假的,一直以来都是一场无聊的喜剧、拖棚的歹戏?
不会太残酷了吗?
“你说你来这里是为了和我交谈,那我也回应你的期待,认认真真和你最后推心置腹谈一次好了。这也是为了让你明白你的存在对我的意义。”
“其实我真心觉得你出现在这个世上真好。”他毫无在乎随手抹去脸上的鼻血,以这句话为开头,那笑倏地因此变得悲惨。
“过去的我很幸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幸福。”
“而我也确确实实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每天都非常令人开心。”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事情就变得异常起来了。”
“我变得麻木。”
“因为太过幸福,反倒想象不到该如何变得更加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幸福不但没有增加。反倒在一点点减少。”
“而你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的。”
“是你让我有了危机感。”
“让我鼓起勇气去向喜欢的人告白。”
“多亏了你,我在找到了变得更加幸福的途径。只有这件事,我非得感谢你不可。”
“你是神明赠送给我的礼物。”他的语气在说这句话时柔和下来。
他靠坐半躺在床头,右手轻轻把玩脖颈上的银白色项链,我对它没有印象,那应该是他女朋友送给他的。
“我不知道替身会不会有一天消失。看你的反应,你应该喜欢那个女生吧?”
“你可以继续打我,打到你满意为止,这是我欠你的。很抱歉刚才说了那个女生的坏话,我只是不希望帮助过我的你被谁给欺骗,当然现在看来这完全无关紧要。打完之后你必须要找到真正重要的事。我已经找到了幸福。这次该轮到你了。”
“你们都是可怜的人,要做的就只有去追求幸福这一件事。”
“不要去在意她欺骗你的事。”
“人与人之间哪能没有谎言。”
就连believe中间都有一个lie。
他如是说。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或许他说的一切仅仅是作为支开我的权宜之计,他因为害怕我愤怒到真正杀了他,所以编制滔天的谎言。
但他说的也可能是真的,而如果是真的,那我下定决心要为之奋斗的东西也随之烟消云散。我是替身,所以不再存在正当性;她不是幽灵,所以不需要我成为她的力量。
只要还存在可能性,那我就不可以动手。一旦动手,就太丑陋了。
我回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人们自顾自地行走不止,无论什么时候都行走不止。
我现在该做什么呢?是向她去确认话的真实性吗?
如果一切都是真话,那我还能如何自处呢?伙伴已失去,我还剩下些什么呢?
她一定会离开我身边而我将失去这个盟友。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笑容就不禁害怕得浑身颤抖。人一旦见识到太阳的温暖就再也不肯回到又冰又冷的海底去了。
或许他说的很对,
人应该看见真正重要的东西。
箱子里的猫已经死去,但更重要的应该是新到手的箱子。箱子里可以是猫,也可以不是,里面的东西不再寄托于可能性,而应该靠双手去创造。
真相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更重要的是能够让你放弃真相的某个谁。
打开房门,她站在门口。
我脑袋里的想法乱七八糟脑回路高速运转到差点宕机我发誓我这辈子没有这么紧张过。我想我需要说怎样的谎言才能挽留她,但最后脱口而出的却说不上是谎言。
我微笑,“喂,幽灵小姐。我已经找到我的幸福了,现在需要一臂之力吗?”
她也笑着回应我:“你这个家伙,可真是单纯啊!”
真是完全答非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