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坐着的感觉从未有今天这样不适。
卫潭知道，从刚刚开始的沉默，是沈若盈意识到言多必失而不再言语。
可是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让这份令人不适的沉默，彻底进阶为让自己坐立难安的沉默。
无论她在原来世界是否是贵族千金将军之女，还是落魄贵族人人喊打什么的，到了这边，都相当于从头开始，重新开始的生活只会给她一个平头百姓的身份。
甚至现在还是没有身份，无法独自求生的黑户存在。
至于仇视？
也许自己穿越到她那边去，变成她们家的仆人，甚至类似佃农一样的被压迫的穷苦人，那么自己难免会去仇恨她，但是是她到了自己这边。
重新开始的她暂且还没有让他仇恨的由头。
他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其他世界过去身份而对她心怀芥蒂。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地响起，外卖上门，卫潭从让自己不适的沙发上连忙站起。
终于来了。
打开门，就看到熟悉的某团外卖的黄衣小哥手上拿着两份饭，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是，你今天怎么抽了疯似的，先点一份，再点一份啊？”
“今天饿的比较严重，不行啊？”
由于负责这一片区的外卖，这个外卖员几乎天天都给自己送外卖，和卫潭还算熟络，也许今天突然从一份变两份让他来回跑耽误他时间了吧。
“行行行，你两份订单，我赚两份钱，走了啊。”
“马上给五星好评好吧，麻烦了，谢了啊。”
接过外卖，卫潭习惯性的说了些客套话，然后关上门就看见沈若盈依旧如刚才一般，垂着手臂，双手放在身前，以她那“大家闺秀”的姿态，像做错事似的站在那里。
也好，刚刚没让外卖员看见。
“算了，你也没必要这么担心，我出生的时代，世界上的贵族早都不像以前那样猖獗，我没有对你仇视的理由。”
他把外卖放在桌上，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不会多在意，你可以把我的帮助当做这个世界一个普通人的同情心催使的善意。”
在餐桌旁坐下后，卫潭从两份外卖中抽出一次性筷子，放进自己收集一次性物件的盒子里，然后把准备好的自家筷子拿在手上，回头对沈若盈招呼道：
“过来吃饭吧，在这世界没必要注意你们那边的贵族礼仪。”
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了过来。
虽说沉默是金，但是如今不是，卫潭可不希望只是自己说话，而对方一言不发。
总觉得尴尬。
她的步调控制的极其缓慢，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还是，也许让她放弃掉从前的生活习惯，比让她学会这个世界的规则还要困难。
“真的…不会…仇视我？”
沈若盈小声地开口问道。
“都说了，我不会因为你的过去身份仇视你，但是……”
“我知道……”
知道就好。
未说出来的后半句，卫潭相信对方知道什么意思。沈若盈坐在了他的对面，依旧背对阳光。
他把另一双筷子推到她的手边。
设计房屋的设计师通常都会把窗户更多的开向朝阳的南边，以便使得屋内获得较多光照，为房屋提高采光度。
祖父母还在的时候，偶尔他到这边蹭饭时，最讨厌的就是正午像现在这样直照在他眼睛上的光线。
那些不友好的光线，总是使他看不清手机上的画面，他喜欢在吃饭时，看一看视频，充作电子榨菜，更好下饭。
而在自己还没有手机的中学时代，和父母聊天，则占据了他饭时的大部分时间——
一餐饭能吃上一个小时左右，聊几句，再扒拉几口饭，宝贵的午休时间就这样在闲聊中被“浪费”。
导致自己下午不怎么能集中精神上课。
“我呢，之前也说过，不是什么贵族，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说忙忙碌碌的，或是忙于工作，或是忙于生意，抑或是忙于各种可以维持生活的事情。和你们的世界中的芸芸众生几乎没有区别。”
无论是什么世界，什么时代，最广大的劳动人民，都是占大多数的，除非她的世界已经用机器完全代替人工。
卫潭顿了顿，扒拉几口烤肉饭，接着说道：
“只不过我的工作相较之下没有那么枯燥，没有那么累罢了。我属于这个世界上的脑力劳动者，而且就在家里做工作，也就给了你我是贵族的错觉。”
他就是个普通人，也是广大劳动者中的一员，做着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还有些拮据的生活。
沈若盈拿起自己无比熟悉的事物——筷子，在发现自己来到陌生的世界时，她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与原来世界有那么多的相似性。
被“神明”胁迫发出声音向卫潭提出赔偿时，她惊奇地发现自己说的还是帝国语；走在宛若白昼的夜路上的时候，道路左右生意无论是否兴隆的门店的牌匾都是自己似是陌生又似是熟悉的方块字。
她大致能猜出是什么意思。
路边摊贩的桌椅旁，那些嬉笑寻欢，觥筹交错的人们酒间耍的劝酒词还是帝国民众酒酣时的那一套。
而刚刚由不知是什么人送来的饭食，配给的餐具，也是自己最熟悉的筷子。
夹起一块烤的外皮暗红，略有焦黑的肉，沈若盈闭上双眼，小心翼翼地将其送入口中。
温度适宜的烤肉接触到舌尖的一瞬，她便尝到了不可思议的鲜味，一种在她的认知里只属于鱼或是菇的鲜味，出现在了平平无奇的烤肉上。
她不可能知道这是L-谷氨酸钠，也就是味精的作用。
这种在她的世界，无数文人雅士，名门望族都趋之若鹜的鲜香，竟然能够出现在这个自称不是贵族的青年的餐桌上。
这个世界的奇异之处实在太多，刚才洗澡时用的随时出水，随心改变水温的金属莲蓬，也是其一。
就算她是大将军家的千金，用水时也得用提前仆人打好的水桶里面的河水，或是下雨时从房檐上流淌下来，落在收集缸里的雨水。
还得提前烧水将其变为适宜的温度，期间需要仆人实时看管。
卫潭发现了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在烤肉入口的瞬间就怔在那里，就放下了筷子，拿出手机准备偷拍几张照片。
虽然不太好，但是只有不被逮住，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反正她也不知道这发光的板砖是什么东西。
少女终于开始咀嚼，牙齿咬下去的那一刻，沁入肉块内的烤肉酱料霎那间从其中爆裂出来，沾染在她口腔内每一寸肌肉上。
这种从未尝到过的酱料意外的让沈若盈并不反感，或者说很是喜欢。
在微微咸味中，能够品尝出丝丝甜蜜，这一丝丝的甜味不喧宾夺主，不改其本味，就像处子一般，安分地呆在独属于它的味觉角落里。
碎肉块在槽牙的磨动下彻底化为肉沫，最后被一齐咽下，口中只留下独属于酱料的特殊味道。
如果说这个烤肉的味道属于上乘，那么沈若盈觉得自己之前在唯一一次进皇宫吃过的皇家宴席上用稀有林菇为佐料熬制上几个时辰的上等猪肉，顶多算是下乘的级别。
哪怕将这奇特的酱料去除，单论肉的本身，以瘦为主，以肥为辅。应该是以自己从未见过的方式烤制而成，让其变得外酥里嫩，轻咬下去，内藏其中的肉油便流淌而出。
“唔～”
“感觉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刚才的时间里，卫潭已经拍下了不少照片，通过摄像头，少女那眉目间那不加掩饰的满足笑意，已经全部被他留在了相册里。
“真的，不是贵族吗？这种级别的食物，我在皇家宴席都没见到过。”
她怎么可能见到过？
这是奥斯曼烤肉拌饭，用的酱料是东瀛照烧酱料。
感谢如今全球化的世界，让一个天朝商户，用天朝的大米，猪肉，罗刹国进口的天然气，奥斯曼国的烤肉做法，搭配东瀛酱料做出来的一碗售价不算多贵拌饭，端到了他的桌子上。
“我真的不是贵族，刚刚给我送饭的人，我给他钱，他帮我跑腿送饭，而做这份饭的人，我也是付过钱的；就是最正常买的饭食而已，只不过中间多一个跑腿的。”
“那跑腿的不是仆人吗？仆人不是奴隶，有自己的尊严，也有家人要养，也要定期付钱给他的家人吧。”
“他们这个职业就是帮别人跑腿送饭，靠这个挣钱养家，要是真的是仆人，他应该只为我一个人服务。”
临时劳动雇佣与长期卖身契的区别。
通过沈若盈的只言片语中得出的信息，卫潭可以基本判定，她所在的世界的那个帝国，大概就像天朝古代的某个大一统王朝一般。
只不过多了妖族，这些所谓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东西，在他这边，顶多是奇谭志异。在她的世界，变成了现实。
“大概理解了，也就是说，这两份饭都是你自己掏钱买的，还多付了跑腿人的跑腿钱。”
“就是这个意思，这两份饭，让我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说完，卫潭假装真的很心疼一样，演戏演全套，说到情到深处，再做出做出仰面叹息的样子。
偷看一眼沈若盈，很明显，她已经有些慌张了。
其实这两份饭的花销，并不算大，只是稍微超了自己午饭预算一点点罢了。
“啊？不会吧？我…我…我的鞋底应该有娘给我缝上应急用的的一些铜钱，诶诶诶？我鞋子呢？”
看到少女急急忙忙从桌前站起，准备去门口拿鞋子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得逞了。
虽说是贵族千金，但是感觉智商不怎么高嘛。
“好了好了，逗你的啦。安心吃饭，我好歹也是有工作的，只不过多个人吃饭，还是顶得住的。”
看来，如沈若盈自己说的那样，她的身上，确实没有多少贵族做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