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沈若盈很后悔。
非常后悔。
当初为什么要把那个名为“可乐”的事物一口气喝下去，不仅没有尝到味道，还因此拉了肚子。
那个饮品一定很好喝，这让她感觉是人间至味的饭食，对于卫潭来说似乎只是口味一般，至少她现在还没发现他露出和当时喝可乐一样的愉悦表情。
“嗯？看我干什么？”
卫潭开口道。
“有这么明显吗？”
“你这都不算偷瞄，就是光明正大地盯着我看好吧。”
看的他都有些别扭了。
被他人眼神盯着的感觉总归有点不好受，哪怕对方没有恶意。
中学时期卫潭最讨厌的就是老师盯着自己写题，明明都会的题目愣是在老师注视视线的干扰下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更别说“窗外的班主任”这种视线给自己带来的不适了。
基本上每个人都有这种“眼神感知”，似乎是蛮荒时代人类的天赋之一，用来感知危险，躲避捕食。
即使到了今天，也没有完全退化。
被人在背后盯着心里都有毛毛的感觉，如今被沈若盈正面盯着，自己就算低着头吃饭，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感觉？
“总感觉你想说什么？”
卫潭一边嚼着烤肉，一边问道，他感觉对方心里憋着事。
沈若盈从刚刚就开始扭扭捏捏的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是一直碍于什么一直卡在喉咙里没说。
不是说贵族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难以揣摩吗？
这少女怎么把心事写脸上呢？
果然网文带来的刻板印象害死人呐。
“想喝……”
“哈？喝啥，没听清，喝水吗？”
光吃饭确实有点干，他站起来准备去倒两杯水来，毕竟外卖不送汤，就这么干巴巴的吃饭，是有点受不了。
“…可，可乐。”
“啊？说大声点，没听清。”
她细言细语的说些什么呢？
“算…算了，喝水。”
喝个水搞得这么扭扭捏捏的。
多亏了早上预见性地烧了两水瓶的水，现在不需要临时来烧。
滚烫的白开水从瓶口倒出，这又名为生命源泉的液体，滋养了一辈又一辈的天朝人。
虽然说在哪个地方水都是主要饮品，但是只有这里的人们从很久之前就喝热水。欧罗巴那边好像以前都是以酒代水的。
“水，注意烫。”
把水杯放在沈若盈面前后，卫潭坐回自己的位置，就着水很快就把饭快速塞入了肚子。
然后就是靠在椅子上玩手机。
靠，自己怎么找不到话题？
明明和那些朋友天天嬉笑怒骂的，一点都不尴尬，怎么和女性一句话也聊不起来。
“……”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虽然没有说话的必要了，但是总感觉就这样沉默着，好尴尬。
盯着人家吃饭可不好吧？
自己写的小说里面的男主是怎么找话题的？
哦，他们不需要找话题，都是女性倒贴的。
真该死啊。
“……”
卫潭把自己的脸藏在手机后面，再一次透过摄像头观察沈若盈。
不知道是刻意还是习惯，明明她的几乎就快在脸上写着“这东西真好吃”了，但是还是端坐在桌前，一口一口不动声色地吃着。
少女左手捧着外卖的塑料碗，夹起一筷子米粒，再送入微微张开，不漏齿舌的嘴中。
就连在口中咀嚼时的动作，都是缓慢且难以察觉的。
只有细微的肌肉动作，可以看出她真的是在咀嚼，而不是只是含了一段时间就直接吞下。
在高分辨率的摄像头的视角里，只有几个像素点在动。
这番样子就像真的无论什么食物对她来说都是味如嚼蜡一般。
相较于他的狼吞虎咽，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食不言饭不语，细嚼慢咽也是自己这个世界的规矩，只不过他这种新时代的普通人不怎么讲究罢了。
这不是贵族礼仪，这是基本礼仪。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面前，还有一些饭粒落在了桌子上。
赶快将之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不怎么端着碗吃饭的自己，想起来端着碗吃饭是对食物的尊重。
这样米粒不会掉在地上，因此浪费掉。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是刻在血脉里的，即使富裕了，不怎么在意了，也不会彻底忘记。
小的时候，卫潭每次吃饭掉米，祖父都会要动手打他，然后祖母再赶过来护着，一边拦着一边说狼吞虎咽也是有福气的表现。
他们经历过吃不饱饭的时代，对食物尤其看重。
想必她的世界，还没有摆脱饥饿的困扰。
摄像头那边的，是一个即使是贵族出身，也要比他更尊重食物的少女。
难怪她说自己像贵族一样。
少女放下筷子，像是找着什么一样，坐在原位四下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卫潭身上。
“请问，又什么可以擦去油脂的东西吗？”
她指了指自己嘴唇，意思是想要擦拭掉粘在唇上的油。
卫潭莫名感觉这样的嘴唇更加透亮。
油脂的反光效果，给他一种她涂了鲜亮色口红的错觉。
稍稍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回答道：
“啊？嗷，你手边那个白色的盒子，抓住那个白色的纸张，轻抽出来，那个就是用来擦嘴的。”
沈若盈伸出两只根修长的手指，捻住纸巾露在外面的部分，用上微力一抽，一张纸巾就被拿在了手中。
纸巾覆住嘴唇，刚准备有所动作的她终于察觉到了来自卫潭的视线。
“你刚刚是不是在看我？”
“啊？没，我在看手机。”
其实他早就看的发了呆，心思不在眼前也不在沈若盈身上，而是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这个发光砖？”
少女用纸巾抹了抹嘴唇，又不用难以察觉的幅度舔了一遍，把用过纸巾放在了桌子上，准备以后再用。
显然，她把这东西当做可以重复使用的绢布了。
“这个东西叫做手机，额，不好解释，反正没在看你。”
卫潭关上手机，把两个人的餐具收拾收拾，筷子丢进水池准备洗，一次性的餐具一股脑丢进垃圾桶，当然也包括那张纸巾。
“你们这边用完就会扔吗？”
“你指什么？”
“碗，还有我刚刚用来擦油脂的，纸？还是什么东西。”
“这些是一次性用品，用完就扔，当然多次使用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太卫生，也不怎么方便。”
沈若盈再次像昨晚那样将脑袋歪了一点点角度，打破那一头墨绿色长发的稳定，使之散落在右肩上，如瀑布般撒落在手臂旁的半空中。
少女不理解地问道：
“不方便就丢弃吗？”
她的世界里，就算是贵族，很多东西如碗筷之类的都是用很久不换的，更不可能用一次就丢弃。
“额，如果生活还没有拮据到无以为继的状况，这种很便宜就能买到的事物，是不需要太过于珍惜的。
勤俭持家是好习惯，但是过了一个度，就是抠门了。”
“这个碗和纸巾，很便宜吗？”
卫潭意识到，该向她科普一下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了。
“先不论这俩东西，你来看，这两双筷子有什么不同？”
他拿出一双自家用的竹筷子，再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分别交到沈若盈的左右手上，让她自己去对比。
“一个做工优良，一个做工粗糙，但是都是筷子。”
他没有接着提问，而是把那双一次性筷子拿了过来，轻轻一折，一次性筷子就咔吧一声断裂。
“这种筷子做工粗糙，质量堪忧，顶多使用几次就彻底无法使用，这种就是‘一次性’的物件，它们被商家大规模生产，用数量代替质量。”
“难道可堪一用的他们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吗？”
这让他想到了某策略类游戏里陆军某个学说的描述——海量“可堪一用”的武器才能将军队导向胜利。
“当然不是，这就要说他们的另一个特点了。”
卫潭从许久未碰的碗架上拿出一个碗来，递给不明就里的少女，再从垃圾桶里把塑料碗拿出来洗干净放在桌上。
“这个是常用的碗，和你的世界里的碗是不是差不多？”
“嗯。”
“这个呢，是一次性碗，现在我把它们同时加热。”
将二者一起放到锅里，卫潭打开同样是许久未碰的燃气灶，在沈若盈看到不理解的事物那惊奇的眼神中，火苗似乎凭空窜了出来。
待会还得清理锅，给自己增加劳动了。
“这是怎么生的火？”
“这…不行我下午得教你用搜索软件，全都问我我不得麻烦死。”
好奇宝宝一样的沈若盈已经让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软…件？”
“快看那个一次性碗。”
赶快打断她的继续提问，不然彻底没完了。
“它怎么，融化了？烧，烧起来？！”
赶快关掉燃气灶，扑灭火势后，带着沈若盈立即离开了厨房，让厨房内空气流通一下。
“因为它的用料不是可以长时间使用的，遇热就会变形，丧失它的本来形体，而且你闻闻，刚刚是不是感觉有股呛鼻的味道？”
塑料燃烧后产生的化学物质，是有毒的，且致癌。
“是有点，但是现在没有了。”
“那股味道就是一次性碗燃烧产生的，而且是有毒的。”
“有毒？！”
少女下意识的离厨房远了几步，显然是被有毒这个字眼吓到了。
“别太害怕，吸入一点点没有多少问题，现在知道为什么一次性用品不需要太节省了吧？而且最好不用一次性产品，不使用，就不浪费。”
“理…理解了，那为什么送饭来的跑腿人会用这种碗盛饭给我们呢？是想毒杀我们吗？”
他看了看沈若盈的表情，似乎对刚刚的场景有些后怕，但是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扯淡，刚刚那点量对人体没有多少伤害。
“一般情况下，这种碗是没有毒的，所以没有毒杀这一说。至于为什么要用这种碗盛饭，因为他方便，便宜。”
“因为大规模生产所以获取便宜，因为获取便宜而且轻便，所以使用方便，因此大家都在用这种一次性用品盛饭卖给客户，然后因为大家都在用所以大规模生产有利可图，形成了闭环吗？”
“逻辑满分！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也不是很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