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潭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该如何在她说出那些话语之后，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来。
沈若盈说出自己甘愿后，卫潭反倒是没有办法去接话了。
就这样一直尴尬无言地沉默到护士拔掉他手上的输液针，病房里的灯被她关闭之后。
夜的黑遮蔽了卫潭的视线，隔壁床上的少女的身影在眼里已然难辨。
只能凭借窗外的月光略可看清她的轮廓。
就这样沉默地睡下吗？
卫潭侧过身来，目光所至之处，只有她散落在枕头上在暗夜之中看不清颜色的长发。
沈若盈背对着自己，依旧维持着无言，选择直接睡去。
要是平时，卫潭一定会睡前玩会手机，但是现在，他没这个心思。
医院的天花板也是洁白的，没有任何颜色的渲染，就保持着原初的颜色，他看着出神，困意还没有袭来，他短时间内还没法躲入睡眠的避风港里。
秋天的夜晚倒没有夏夜那样嘈杂，蛙鸣虫鸣早就消声匿迹了，只有不时的几声鸟鸣提示着卫潭，时间正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流淌着。
甘愿呆在自己身边，不愿意离开？
就算卫潭再迟钝，也能听出来其中的意味来，只是自己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去回应她的话。
就算是做好了准备，也要好好回味一下其中意味，才能做出回应来吧，更何况自己并没有想到沈若盈会这样说。
原来所谓神祇的操控，所谓不可违抗的意志，都是她在极力躲避去表露出来自己不愿说出口的话语。
但是他的愚笨又逼得沈若盈不得不坦露出心声，说出口这样一句本不该女孩子说出口的话来。
自己一直在把她当作来自异世界的来客，当作异族的异乡人，自己也一直做着NPC的引导帮助工作，一直没能考虑到，她也是和自己一样年纪，会有一样烦恼，会对帮助她生活的自己心生感激，乃至情愫的青春期的少女。
即使她不是人类，也有和人类一样的情感，这句话本就是出自沈若盈自己口中。
他怎么就彻底将之遗忘了呢？
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在用神祇做羞涩的最后掩护时，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毫不自知地一句句逼迫她说出那躲在用神祇、命运话语编织的防御网后那句代表少女矜持的心声。
自此沈若盈的心思完全的暴露在他的眼前，没有任何遮蔽，没有任何粉饰，就这样像失去衣物的曼妙酮体似的，坦诚地展露在他的眼前。
也难怪少女在这之后就不发一言，只是在哪里默默的落着卫潭不知道该怎么止住的泪，一直到灯光熄灭下去，她被慈祥的黑夜保护起来。
进来给他换输液瓶，最后帮他拔去输液针的几位护士，都被这一场景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急忙干完自己分内的工作就快速离开了这个已然被寂静灌满的单人病房里。
夜的仁慈，保护着受伤的属于漫漫黑夜宇宙中的每一个孩子。
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
卫潭翻身仰躺，面向窗帘半掩着的窗户，腹部的疼痛早就消散大半，这种程度的运动已经能够自如的执行。
应天城的深夜不同于谷春镇，江边的聚光灯把江面照的波光粼粼，跨江大桥的灯光遮盖住了点点星光，成为夜空下最明亮的事物。
城市的CBD中央商务区在窗户那面墙的另一边，但是其中是灯火也同跨江大桥一道，把天空染成暗暗的胭脂色彩。
作为天朝的第五大城市，应天城虽不再是都城，也展现着它千年来丝毫不减的活力。
“你……还醒着吗？”
沈若盈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将卫潭从望着城市感喟中拉回现实，原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她，依旧醒着。
终于是肯开口了，不然卫潭都不知道怎么去回应她的最后那句声嘶力竭，差点把隔壁病房的人惹过来的话。
“我醒着呢。”
卫潭翻身过来，看见的还是少女背对着他的背影。
“睡不着……”
沈若盈的声音里还是带着似是幽怨的哭腔，好像在控诉他，是他害的自己难以入眠。
“我也睡不着……”
卫潭也自讨没趣的翻过身去，再次看向窗外，如是回应道。
两人背对背的说着话。
轻声细语。
“你说如果……如果那天神祇给我的衣服不是玩偶服，而是真正的兔女郎的话……”
“那我八成会吓的不敢放你进来，怕你是骗子，整一出仙人跳。”
玩偶服反倒是安全的衣服，至少没有仙人跳的会穿玩偶服来勾引受害者吧？
应该，吧？
除非某个超脱认知之外的“神明”本身就是仙人跳的策划者。
卫潭有些感觉自己已经陷进去，没办法自拔了。
中了新式仙人跳了！
但也没有那么后悔。
“仙人……仙人为什么跳？”
一模一样的句式，还是相同的反问。
不同的是这次的反问没有当初那种疑惑，而是戏谑似的故意问出口来。
“当时你就问过这个问题，之后没有问过度娘吗？”
“当然问过。”
“那你还问？”
“噗呲～”
沈若盈轻轻地笑着，不用翻过身看，卫潭也能在脑海里想象出她的神情来，和那时把水浇在自己身上应该也没什么不同。
“那我问你，要是我不把你放进来，你打算怎么办？”
“那时候我被神祇控制，身体不由自主，要是你不让我进来，八成会最后饿死在你家门口吧。”
“那八成不太可能，以我的性子，第二天看到你还坐在门外，不会让你再呆在外面了。”
“所以说那个神祇抓住了你的弱点嘛，所以我才能来到你身边。”
卫潭这才发现，沈若盈所说的神祇，其实不过是机缘巧合，他与她的各种选择的统称，也难怪她会说这个“神祇”能让她无法逃离了。
至于被控制没法自主？
卫潭觉得只不过是沈若盈的夸张说法，其实就是她自己选择不离去罢了。
赔偿？被世界抹去？
那就当做某个真的存在的超出认知水平的“神明”，给穿越世界而来的沈若盈，一点新手引导就行。
和某些游戏里，逼主角往新手村跑的BOSS属于一个类型的存在吧。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问啊，又睡不着，那就接着聊呗”
和大学时候与室友们各自躺在各自的床上睡不着互相聊天差不多，卫潭的视线一直穿过窗户看向那灯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江面，却也竖起耳朵，听着沈若盈的话语。
不知道几句话之前，她的声音里早就没有了哭腔，变成了富含笑意的样子。
话说回来，竖起耳朵听人说话，作为兔妖的她，能不能做到情景还原？
“你，有图谋不轨的想法吗？曾经有过也算。”
“老实说……这个嘛，有，但就一点点啊，别误会，我可是正人君子，不做下流龌龊之事。”
卫潭很快在承认之后补充了自己只是有一点点想，免得沈若盈误会，搞得自己真的被当做了图谋不轨的小人。
“再说了，没有想法才是有问题吧，毕竟……”
“果然还是有想法的！”
“喂，都说了没有才是有问题的吧！”
这样一位异世界美少女在自己身旁，要是没点想法，卫潭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些年给自己憋坏了。
憋的没有欲望了，那才是真的可怕。
“……倒也是，在家里每天母亲也会帮我挡掉不少家公子的媒人，但是现在我可不会答应的，你只能想想！”
“那就是以后可以喽？还真让人期待呢。”
“诶？不要现在就当我面浮想联翩啊！”
沈若盈翻过身来，说话的声音又抬高了好几度。
他听到动静也不再看向窗外，而是侧过身子来，在黑暗里与她面对面。
隔着床之间过道，不过两米距离的空间被夜填充完全，借着月光，卫潭能看到沈若盈的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还留有些许还未干涸的泪痕。
“你这样一位美少女就在我卧榻之侧，还不让我遐想些什么，我可是会憋坏的。”
他故意说道，还有意无意地用上了有些委屈的声音。
“那，那，那我就允许你幻想，只准幻想啊，不许做些别的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就只幻想，不干别的。”
卫潭嬉笑地回应道。
“不准干别的啊，诶诶？脸上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了，不是吧？已经开始幻想了？至少等我睡着吧？”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惊愕，她难以置信卫潭能够如此轻浮，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那些让人羞涩的幻想起来了。
“我可还没有，倒是少女你也太懂了吧？”
“我……我……我可没有理解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懂不懂的，我不知道。”
他听得出来，沈若盈说这句话时心虚的很。
“还在装无知少女吗？明明什么都懂，贵族教育里也应该都教过吧？”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卫潭笑而不语，就静静地看着这个什么都懂的少女装什么都不懂得样子。
“明明就是不知道嘛，你不准胡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才不懂那些呢！”
“我可没有说是什么来着。”
